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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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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豆。光听名字,就已足够艳丽。所以,在我的意念里,十八豆,应该是个女人。光是“十八”二字,足够诱人或惊悚的数字,让人联想到化蝶翩翩的梁祝里的十八相送,十八姑娘一朵花儿,抑或神思恍然,放马到该死的十八地狱,反正是在“十八”里面打转,倒是衬托一个“豆”字,更是分外可爱。

十八豆散文

实际她只是一种蔬菜。

她是我们吉林本地长豆角里的贵族品种,可能取其冗长之意,或如像线一样绵长吧,实际没有线那么长,但也二尺有余。也是线豆的一种,但比普通的线豆更长,豆粒更丰满,凹凸感更强。相较之下,有点象平胸与D杯女人的区别。

小时曾细心量过,明显长过我短而粗的手臂。而那时的十八豆也长得很朴实,那时还没有化肥,还没有各种可怕的催大剂。也曾数过她到底多少粒,看它到底有没有说谎,十八么,为什么不叫十七?带着好奇,更或怀疑去查验,那细如鞭哨的豆荚里,果然藏着18颗豆粒,不论鲜嫩,还是老成了黄褐色的种子,果真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整整18粒。

和人的生长多么相似,无论婴儿还是老迈之躯,都是那么多个零件组成。而她的生长,也如人一样,抽节,伸腰,拔高,放粗,然后很长时间段滞留在那个曾经的鼎盛时期,直到枝叶枯黄,年华老去时,再一点点变瘦,让人看起来是从骨头到肉的那种瘦,然后一节节从皮囊里松动出来。

那些成熟饱满的十八豆,静静地悬垂在记忆的故乡里,如微风里轻轻晃动的门帘儿,你不动,我自安然垂立,你动,我便你拥我挤,掉出来的,是回忆,也是修得一世圆满的舍力。

小时,饶是生得孔武有力,但还是漫山遍野寻找花花草草,来装饰我童真的.梦,以此证明自己最初尚未开蒙的雌性。用来染红指甲的季季草,年年不能不种,野生沁麻的青果,蘸点捣碎的豆角叶的汁液,可以在脑门正中扣个很民族的戳儿。再就是妖娆可爱的十八豆了,从落花等不到她成年,初具雏形,便赶紧摘下来,不是吃到肚子里,而是要挂到脖子上当项链。

她似软玉温凉,缀在我的枕旁,绵延在我童年的梦里,实际她更倔强。她更需光的爱抚,风的调教,她的生命力才会更强。也如人一样,青涩固然美好,圆润,除去水气的人,才有韧性,也似乎更堪重用。

十八豆产量极低,也非家常食材,以至鲜有人家愿意种她。偶尔有种,也是在大片大片的主打柿子黄瓜架旁,在篱笆墙边,见缝插针种上三五棵。不怎么搭理,任她兀自妖娆,或生生灭灭。往往不经意也会有惊喜。

某天,人们会突然看到她的丰腴,仿佛一夜之间,脱了稚气。她碧绿修长的身姿如少妇倚墙梳头,一袭绿色的春光旖旎,在夕阳的暧昧下,摇摇摆摆,春心萌动。邻居宅心仁厚,随手隔墙搭过来几枝葫芦蔓儿,于是,她们纷纷扬扬你来我往,墙里开花墙外香成一墙。

至此,十八豆离我的味蕾很远,远到十八里长亭外的黄草,与浓郁的夏拉不上半点关系,远到无数根十八豆织成的绿雾里,我与她,注定彼此张望成一对青梅竹马,一场佛洛依德领域里的精神恋,纯净有余,还不是郎情妾意的情欲。

有人云,只有灵肉交融,才堪称为爱。至此,我与十八豆,仅是寂静相爱,默默欢喜。

在村人固有概念里,十八豆只有和肉搭配,才是美味。可惜,我童年的夏天没有肉。有肉的冬天,风寒雪白,十八豆已经从一场欢爱和等待里,褪了一层皮出来,她硬得像石头,像翡翠,更像收起少女的天真烂漫和少妇的滔滔情欲的,板板正正的母亲。她怀着一颗母爱的心,在整个冬天里,蛰伏不动,待到来年春天钻进土里,她才肯活过来。

活过来,又是一个轮回。我便在她的轮回里,飞一般,度过了我的童年。

一日,妹妹中暑,很重,一天一夜,水米未进。父母去城市卖菜了,我与哥哥尚小,束手无策。隔墙而居的东邻齐婶过来给妹妹做了点疙瘩汤儿,端过来一小碟咸菜。妹妹坐起来,就着咸菜吃了一大碗疙瘩汤,汗淋淋地躺了下来。是夜,妹妹的病竟然好了,妹妹智障,说不出什么,只是指说那碟咸菜说,好吃,好吃。

母亲回来后,用筷子夹起来剩余的几根尝了尝,又放一根在我嘴里,我嚼了一会儿,也觉得绝非一般意义上的好吃。这时才细看,碟子里,仅剩暗绿的几段,居然是十八豆。我跟母亲惊呼,十八豆并非只可配肉,原来还可以这样吃。

至于是否具有药用价值,当时无从求证,至今也未得到证实。

母亲赶紧摘了一大把十八豆,去向齐婶取经。齐婶很得意,她说是她娘家传下来的配方:十八豆切寸段,开口焯至九成熟,过凉水,滤尽水分,晾干待用。配料只需青蒜和辣椒,青蒜剁碎,辣椒切段,热油炸开,浇在十八豆上,加盐,拌匀即可食用。

果真清脆爽口,美味异常,齐婶说,蒜与辣椒,调和并烘托了十八豆的豆腥气,所以,这两者绝不可少。从此,每夏餐桌上必有此菜,全家笑口与食欲一样,大开不已。

母亲更是推陈出新,将开水焯过的十八豆,切段后,装成一个小布袋里,塞进酱缸里,那更是鲜脆无比,冬天用来下饭,最是恰当。

母亲说,这种做法更好,省油,省事,省力。这三省,在那个清贫的岁月里,象一面写满励志标语的大旗,牢牢插在不可逆转的现有处境之上。我们在旗下,竟有些采菊东篱般地享受十八豆的妙处。

至此,我与十八豆,才算血脉相融。

九五年,我在城里家营扎寨。

起初,十天半月不见荤星儿,白开水般寡淡的日子涤荡着成年的各种欲望,并此消彼涨。

所幸有十八豆相伴,我的夏天,也可西瓜般丰饶,我的账单,也可十八豆般,细水流长。

终于肉可以买得起了,十八豆却稀少了,偶尔寻到时也是清拌,总觉得肉太俗气,跟阳春白雪的十八豆,呼应不上。感觉还是清拌好,象小巷深处的书香女人,别被油彩泥住了毛孔,封锁住了她独有的味道。豆腥气,还是留点为好。

在味觉渐被蒙蔽的日子里,常常食不知味却常常靠吃还强化自己的存在感,肉从动物身上割下来,填到嘴里,肚子里,再循环到自己的身上,贮存在皮囊里,最后分不清哪个是原来自己的,哪个是后来增添的。

于是,在食不知味时,会满世界寻找十八豆,寻到之后,三招两式,红的辣椒,白的蒜,暗绿的十八豆,紧紧簇拥一起。挑几根,放进口里,细细地,静静地嚼在嘴里“咯吱咯吱”响,这时,我象是听到了食欲顽皮的笑声。

更多时,只是将她垂放在案头,边看书,边细细地数着她的十八个豆,思绪穿房越脊回到童年,定格在那个荒远的时光深处,她在风中起舞,我在架下看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