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现代散文

我常常和自己的童年不期而遇，在池塘边，在柳树旁，在溪口的石头上，在若隐若现的山间小路中，不经意的与她交换了目光。我的童年，在不远的地方，以一种我不能了解的眼神看着我。悲悯或怨怼。

记得那只麻雀，是叔叔上山割麦时抓的。奶奶在它腿上绑了细线，让它成为我的氢气球。我走到泡桐树下，抬头看枝叶间遗落下的碎金子般的阳光，突然就松开了右手。在我来不及反应的那一瞬，它敏锐的扑扇着翅膀冲向天际，腿上黑色的细线在天空拖出一道淡淡的痕迹，像指甲壳不小心划过脸颊，透着若有若无的疼。而透过枝叶的阳光，依旧斑驳而灿烂。我并不觉得失去了太多。

我引以为骄傲的玩具，就那么飞走了，在我不经意松手的童年里远去，只在记忆里留下一个浅浅的意象。

后来，回家的我对着门口空荡荡的那块天空凝望，记忆中童年的那只麻雀仿佛拖着细线从云里俯冲出来，在我头顶盘旋。我怯怯的不敢去想，在童年时的情节：它腿上的那根线，会不会缠绕到某棵树上。

我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悲悯，将目光投向那棵泡桐树，它逃走的地方。

仿佛那只麻雀的绳索将我的童年缚在粗糙的树干上，长久的驻守在家乡。我在光阴里奔跑，童年在不远的地方，目送我远行。

越走越远。

很久没有看过这么干净纯粹的雪了。08年的冬天，这座村庄，因为雪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往火盆里又加了一块柴，噼噼啪啪的响过一阵之后，火焰顺着木柴上的纹路，安静的往上攀爬。红色的火光给奶奶脸上的沟壑打上了阴影，她絮絮的说着山里的种种，我专注的盯着土墙上摇曳着模糊的黑色身影，分辨着雪花在火光中稍纵即逝的痕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

火苗渐渐小了，奶奶起身从里屋抱了几块木头，放在手边，为她的故事下酒。

一块年代久远的木板，在淡淡的墨痕上有虫子蛀下的眉批。我好奇的拿起来，借着火光看了很久，还是辨认不出字迹。站在回忆的门口，我皱着眉，茫然的徘徊。奶奶突然开口，就是这块木板，你偷了大人的毛笔，像模像样的写了几个字，然后在上面堆了雪人，热热闹闹的唤我们看……那时候你多大？

火焰孤独的跳动着，如同怀旧者的脚步声。

记忆的大门被轻轻推开。拨弄过的火堆点亮更温情的色调。奶奶将木板投入火中，摇曳的火焰在她脸上勾勒出一种温暖的神情。看着我，她若无其事的问我：你不记得？

眼前的风雪开始大了起来。在白色的驳杂里，我看见一群孩子，用冻得通红的手在一个雪球上努力勾勒出五官的轮廓。听得见他们欢呼雀跃着踩在积雪上的吱吱声和彼此间的笑骂。那堆雪人的、打雪仗的、敲冰凌的，每一个都是我。

我记得。

屋外，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没有一丝声响。干净的雪地里找不到脚印，侧耳，却依稀听见一支古老的新年歌谣。我知道童年的那个小女孩就在门外雪地里，透过飞舞的.雪片，深深地对着屋内凝视，久久的，忘记了寒冷。

开始寻觅那些走失的记忆。

告别了故乡，开始人生中第一次飞翔。

中秋之夜，居然落了冷雨。泪水在脸上蜿蜒，却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握着月饼，迟迟不能咬下口。一口下去，故乡的月呵，就有了缺口。

那时候的中秋，奶奶在屋外摆一张小桌，摆好花生，板栗，苹果，月饼敬神。对月长揖之后，便是属于我们的甜丝丝的恩典。嫦娥奔月的倩影，引得我时常痴痴的望月，吴刚伐桂的孤寂，我却迟迟不能理解。只是看见，奶奶的发梢上，月色落进去就凝成了霜。

吃过月饼之后在门口放上一盆清水，只为盛住遗落的月光。我们为此而期待着，守候到深夜。

盛在盆里的月色，晃晃荡荡，满的要溢出来。

也许只有童年，才能装下。

童年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在树荫下，在风雪里，在月色中，向我投来期许的目光。而我却无法给她承诺。

离了故乡，在光阴里漂泊久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握紧她的手。

门口的那棵泡桐树，终于在多年后的某个清晨被锯子咬断了脚，轰然倒下。淡紫色的喇叭喑哑，沉默了以后的每一个春天。那只飞走的麻雀，如今还唱着谁家的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