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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哥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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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晾台外,一根晾衣服的铁丝断了。黑铁丝锈成了黄铁丝,手一摸,一手掌锈铁皮,灰一样细。

牛哥散文

铁丝上挂了十多件衣服,全部落到楼下邻居的花盆上。楼下邻居有意见,说压伤了名贵花卉,一盆花六百元人民币,够吓人的,那时我一个月工资就千多元。爱人受了邻居的气,便把不悦转嫁到我身上。废人一个,叫你把晾台外的铁丝换了,就不换,铁丝断了,把楼下的花压伤了几片叶子,你没看到那张脸多难看,就怪你,那根铁丝早要断了,要你换根新的,讲了半年都不换,你说你不是废人是什么?官不大,文章没写出名堂,连铁丝也拉不直,你看隔壁牛哥,什么事都做得有板有眼。

晾台外那根锈铁丝,直径太小,衣服晾上去,往中间溜,成了一个“V”字型。我在车间搞了一根大一点的。朋友给我铁丝时,卷成一个圈,我想把铁丝拉直,不管用多大的力,手动,铁丝不动,用钢丝钳剪,也剪不断。铁丝没拉成,手上却见了红,不知什么时候,手背被铁丝伤了一块皮,一个个尘埃般大小的血珠,从皮下浸润出来。

那卷铁丝,放在晾台上,一放就半年。

书生,这顶帽子是爱人给我戴的,带着玩笑意味,也是贬意的玩笑,我虽有不满,但翻不了案。

牛哥和我是隔壁邻居,我请他帮忙。看牛哥拉铁丝,如看一场表演,精彩绝伦。一根绿豆般粗的铁丝,到牛哥手里,就像魔术师的道具。轻轻一摆,我还没来不及看清动作,铁丝就成了一个圆圈;再一摆,又是直线;明明见他右手刚拿到钳子,两声“咔嚓”就进了耳朵,一根铁丝成了二根。

牛哥在楼道下薰腊肉。薰腊肉的薰床是牛哥“发明”的。一个废铁桶高一米二,直径不足两尺。铁桶分隔成三层。底层,通风用,有通风门。二层火炉,也有一小门,既可观察火候,又可添加木碳、锯木灰之类的燃料。木碳红红的,溢出火苗了,就加几把锯木灰,让红红的木碳埋在锯木灰里,生出缕缕黑烟。最上一层,放腊肉用,可以平放,铁桶壁上有钩子挂。还有个二尺高的网罩,腊肉多了,在网罩上加层。网罩上有锁,又可防盗。铁桶底部四个地脚螺丝,由四块“7”字型角铁焊成,楼道下水泥路面上,埋四个螺母。小区常闹小偷,传说某栋某某某的腊肉连桶一锅端了。

二楼一个买断工龄的胖堂客,从窗口伸出胖脑袋,扯着嗓门喊,牛哥,我屋里的腊肉还没薰透,帮我再薰一下?牛哥说,好嘞,下来吧。

牛哥把网罩揭开,把自家的腊肉,一块一块翻捡。我估计他边翻捡,边记数。黑烟熏到牛哥脸上,熏出一脸满足和陶醉。

不认识牛哥前,我就听说了牛哥。全省职工技术比武,牛哥屈居亚军,比冠军低零点五分。厂技术处点名调他,不去,处长两次亲自登门,他态度坚决,仍是不去。他对技术处长说,我不是坐机关的料,我愿意当一辈子工人,轻松无忧。这样的人不是愚蠢,就是懒惰,不求进取,我打心底里看不起。那时,我刚从车间,调到厂宣传部,当工厂报纸的临时负责人。牛哥车间的一位通讯员,写了一篇稿子,说牛哥如何刻苦钻研技术,技术如何了得。我觉得牛哥的`世界观太消极,不求进取,这样的人不宜宣传,把稿子毙了。后来,那个通讯员又写了一篇,内容差不多,新闻由头不一样。稿子又被我毙了。

和牛哥做邻居后,我对牛哥的看法变了。

牛哥比我早三天搬进新居。我搬进新居的第五天。牛哥邀我去他家喝茶。走进牛哥新房的第一眼,让我震惊的是地板。那时,普通家庭还没装修概念,也没有哪个家庭使用木地板,或瓷砖。讲究的,在水泥地板上刷一遍红油漆。牛哥地板上的红油漆,刷得如镜面,可以照见人影。我家的地板,刷了两遍,第一遍是我自己刷的,刷完后,地板像一个大毛刷,高高低低,颜色如猪血,怎么看都不像新房,后来,我又请车间的朋友,刷了一遍,和牛哥家的比,我才知道,什么叫差别,什么叫档次。那时,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没有换鞋的习惯,见到牛哥家光亮的地板,我把鞋脱在门口,穿着袜子进了客厅,走一步,看一步,怕脚底留下污迹。牛哥把鞋提进来,放在我脚旁,强迫我穿上。

牛哥拿出一个圆形铁皮茶叶筒,茶叶筒里有个锡纸包,锡纸包还没开封。圆形铁皮茶叶筒上,有“武夷山大红袍”几个字。牛哥说,上个月,福建一家厂子,操作上遇到难题,把我叫去,回来时,送了一包茶。

水开了,牛哥用开水把茶杯烫了,后水壶又放在火上继续烧,水在壶里烧得腾腾响,一个个热浪朝上翻,要把壶盖顶开似的。刚烫过的茶杯,散发一丝淡淡的热气。牛哥将锡纸包剪一个小口,茶叶放进杯里后,任壶里的水继续翻滚,不急着泡,壶里的热浪把壶盖顶开,开个天窗似的,才提起水壶,快速冲向茶杯。

呜……呜……

生产区突然传来尖咧的叫声。这叫声,每次都带给我恐怖感。从外表看,那些塔呀罐的,灰不灰,黑不黑,个头和七十二米高的造粒塔比,一个个都是侏儒,但它们的肚子里有货,几百度的温度,几百公斤的压力,其能量,可以把一座城市夷为平地。

201J压缩系统出了问题。牛哥品了一口茶后说。我好奇地问,凭什么。牛哥说,声音。

楼下响起汽车刹车声,接着喊声急急地传来:牛哥,牛哥,201J出了问题,主任叫你去,厂长也在那里等你。牛哥走到窗前,朝下说,好嘞。

杯里刚刚散开的大红胞,叶片饱满,水太烫,抿了两口,只闻到香味,没喝上水。我说,可惜了一杯好茶。我边说,边站起来。牛哥双手压在我肩上,我感到千斤之力,我又坐了下来。牛哥说了四个字,半个小时。

牛哥穿上工作服,戴上工作帽,出了门。牛哥还在楼梯上,下面急得不行,拼命喊:牛哥,牛哥,快。

201J压缩系统出故障,是大问题,几次全厂性大停车,都是201J压缩系统引起的,半个小时处理好?牛哥真是牛皮客。不管牛哥什么时候回,喝完茶就走。我将嘴唇贴到茶杯边沿,边吹,边喝。茶杯里的第一轮水还没喝完,我突然发现,耳朵里没了尖咧的叫声,周围又深夜般的宁静。

牛哥回到家时,我看看了表,二十五分钟。

公司改制,我头上的乌纱岌岌可危。从科员升到副处,我记不清这是仕途第几次低谷和危机。回过头看,天天都在危机中,如履薄冰。有时一分钟前,信心满满,春意洋洋,一分钟后,领导一个眼神,或某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成了搅翻一江春水的风暴。

民间组织部已发布,谁谁谁来当公司电视台台长的消息。手下几名忠于我的干将,有些惶惶不安,还有两名,若即若离。在办公室,我必须镇静,要有泰山不倒之势,切不能树没倒,猢狲先散。回到家里,我就原形毕露,全部疲惫都灌进了骨髓里。我爱人只要见我关书房门,就立刻安静了,不再唠叨。我在书房里闭门思过。可我没过啊!我把有可能出问题的细节,细细疏理。这风是那里吹来的?找不到理由。官场是不言理由的。

我想找牛哥诉诉苦,散散心,敲开了牛哥家的门。

欢快的旋律,在牛哥的书房跳动。重音像玩童,突然从地板上一蹦,跳到了墙上,跳到了天花板上。

牛哥书房里,除了一个书柜,就是两把摇摇椅,没书桌。牛哥爱人说,放张桌子,摆个书房样子。牛哥说,不要,要那虚名干吗?两把摇摇椅中间,放了一个茶几,茶几上,一套紫沙茶具。紫沙茶壶,像只母鸡,带了四个小紫沙茶杯。紫沙壶正冒着热气儿。摇摇椅和紫沙茶具的摆放,倒像洗脚城里的双人间。

音箱挂在书房里,靠近天花板的墙角上。难怪我一进门,就有高音蹦到天花板上的感觉。牛哥要关音响,我示意他不关。我在他身边的摇摇椅上坐下。

牛哥给我倒了一小杯水,也给自己倒了一小杯。他没说请我喝茶,自己先喝了。轻轻一抿,茶水仅仅浸润嘴皮。他喝水不是生理需要,而是精神满足,就像我希望听到下属的恭维。我也学他的样子,轻轻一抿,老实说我找不到水的感觉。我喝水的习惯,向来就是牛饮水般豪放。

摇摇椅伴着音乐的旋律,轻轻摇晃。牛哥眯着眼睛,陶醉于音乐的梦幻中。他心脏的起伏,脉搏的跳动,都成了音乐的旋律,加入到了这首我不知名的乐曲中。音乐的力量是神奇的、巨大的,她用美的旋律安抚我,用欢乐的氛围包围我。我和牛哥一样,我的世界也只有天花板上跳动的,欢乐、跳皮的旋律。

我醉了,陶醉在舒缓的音乐中,尽管我一直认为自己缺少音乐细胞,但我那稀少的音乐细胞,酒曲一样,酿了一脑壳的甘醇美酒。我到牛哥家来干什么?为什么找牛哥?不是找不到答案,而是忘记了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