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母亲都是娘散文

雨，终是下来了。昨夜，到天明，淅淅沥沥，不疾不徐。枕畔听雨，多少记忆潮涌。故乡，这个让我爱恨交织的地方，让我企盼离开又同时眷恋不舍。而今，韶华渐去，霜发已添，心湖中一波一波的涟漪散去，许多怨恨如藤，终会老去，凋零。褪去青葱与敌意的女子，终于变得豁达睿智了许多。

母亲也是如此，褪去了威仪，脸上沟壑日深。说话做事不再果断坚硬，总是看着我的眉眼高低。她不再是那个有着绝对权威的家庭霸主了。

去冬，随着老公回浙江过春节。大巴车刚刚驶出山东地界，母亲的电话便擦着火星追随而至。像个孩子，在那里无端地恼怒，无端地吵闹。那一刻，我的心，在一瞬回到了年轻时。尖锐的对抗，固执地走出，并发誓永生不见。这使我的心同外面的天气变得一样阴郁寒冷。开始盘算着回到山东之后如何如何，或者就干脆不回了……

待到浙江之行结束，回到山东时，再见了她，竟然笑语殷殷，拿东拿西地伺候着我，好似我就是她的贵宾一样，却是一点火气也无。

我却在猛然间顿悟。她是怕我离她太远。她说，你刚走，我的心就莫名得烦，好似丢了什么东西，理也理不顺，于是，就打了电话。她笑嘻嘻地说，我笑嘻嘻地听，然后，我迅速转过身，两个人，都是一眼湿湿的水雾。

这个春天，发生了一些事情。而后，忽然越发爱上了零食。各种各样的，花样频繁更换，体重也一路飙升，终于突破了120的底线。对着镜子，丰满起来的自己，已经跟母亲非常接近了。甚至，眼神中的沧桑更甚于她。

雨，不断地下着。打开手机，发现屏幕画面又自动更换了。红红的底色，一个老妇人沧桑慈祥的剪影。才发现，今天是母亲节，想去看母亲时，婆婆的身影就忽然跳进了心里。

14年的春节在浙江度过。那几日，天气晴好的仿佛春天，衣服减了又减。去了姑婆家，屋里屋外的都是亲戚。我不认得几个，便蜷在沙发上，被鼎沸的人声熏陶得昏昏欲睡。没注意到，外面的天气，在一点点地变化着。

从昏睡中被冻醒。人们依然谈兴不减。吴侬软语，夹杂着零星的浙普，在我听来，有了些异国他乡的情调。这时，我看到了婆婆，在众多亲戚中间，一双浑浊的大眼睛向我扫过来。白皙的脸庞上，尽是沧桑过后，再也铺展不平的刀刻斧琢。灰白夹杂的发，像是路边被尘埃染过的雪，斑驳着一丝丝令人心疼的苍凉。

我的心蓦地就软了。想必她也有些冷，用力夹紧了廉价的外衣。这个动作，让我也感觉出了外面天气的变化，身上的寒意更重了。于是，站起来，向她走去。

隔着人群，她的笑容暖暖地撞过来。不知为何，有一丝卑微与讨好的意味。这让我越发得有些内疚。想起她去年的车祸，她的病，一直都是自己忍受着，不肯通知我们。只是事件都过去了，才淡淡地说了一下。因此，在她最需要人照顾时，我从未尽过一天做媳妇的本分。反而挟持着她唯一的爱子，远在山东。

走过去，还离很远，她的手就伸了过来，紧紧地拉住我。冷不冷，她问，微微低下的脑袋，让我越发接近了她的白发。

有些。我轻轻地答。那一刻，我感觉就是在于自己亲生的母亲交流，自然而且毫无罅隙。

走，我带你回家多穿点。

此刻，早晨的明媚阳光完全不见，天气变得阴冷。新建的小区内，一簇簇的青菜已经碧绿一片。她跟我并排走着，细细地询问着我们的生活状态。虽然我听懂的很少，但是，她的意思我是能够揣摩出来的。

忽然，她停下脚步，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突兀地问：你们能不吵架吗？

我愣了一下。吵架，哪家夫妻会不吵架？我一直不是个胡言乱语的人，说出的话，便是钉好的枷。每个人都是有个性的，正常的碰撞无法避免，所以，我无法给出她要的承诺。

她有些失望与忐忑，大眼睛里有了添了乞求与雾气，再次确定：别吵架好吗，我们怕。

她说，我们怕的时候，就仿佛冷不丁丢了一颗石子我的心里。我忽然就转过脸去，看着天边一朵朵飞过的云。等着眼中朦胧的湿气慢慢散开。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去求另外一个人，她跟自己也毫无骨血。只是因为另一份爱，将我们串联到了一起。血脉的顺延注定了我们将按照自然生存的既定法则走下去。她如此，我也如此，我的下一代也将如此。

爱，原来不仅仅是爱屋及乌，也有因爱而滋生的责任与承担啊。那刻，想起自己的母亲，在弟媳跟前的小心。其实，人家未曾作态，只是做婆婆地不知不觉便自己低了气势。

想了许多许多。有些委屈没有随着云朵飘走，却也没有再增长。

回过头，看着老人家花白的发，想像她病中思念儿子的样子，想象着她在车祸现场的惶恐与无助。我坚定地点了点头：不吵架。

这是对我的约束自律。从今而后，波折会一如既往不约而至，但想起两位母亲的含辛茹苦，想起她们宁愿自己受苦也不远牵连自己儿女的大义，什么委屈会是承受不了的呢。

我的母亲前年，四根手指被压断，于傍晚时分去了医院。她最亲的女儿近在咫尺，她却阻止了所有人打电话给我。因为怕我受惊，大晚上的.再出点什么事情。后来，她说，十指连心，她一个晚上都捧着手，在不停地颤抖。她说的时候，我将脑袋转向电视，对着里面的情节扑簌簌落泪。

她从未说过爱我，年轻时候，我们是血脉相连的仇人。针锋相对中，她的爆烈，我的叛逆，时常上演母女争锋的大战。

而今，她白了发，弯了腰，依然不说爱我。却因为这个不乖的女儿，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低下她骄傲的头颅，学会了低声细语。在这些细枝末节的改变中，她爱的痕迹早已随处可见。像阳光，无处不在，无处不暖。

站在浩渺的穹空下，两个母亲的身影交叠重合中，我想了很多很多。于是，对着那双渴盼着的充满了沧桑的眼睛，我再次坚定地重复了一句：不吵架。

这是我的承诺，也是对两位母亲的交代。她们需要的回报，如此的卑微而且简单，让人无法拒绝。何况，太多的坎坷过去，我想，自己也终该成熟了。也该学着她们的样子，收拢自己的顽劣，不再做那些虚无缥缈的梦儿。理想，是人生的骨架，现实，是落在尘埃里的柴米油盐。精神的支撑与生活的丰满是可以并存的。许多时候，爱，是一切实现的奠基与维护。

人生，年轻时，因为爱情而贴近接受亲情；中年后，因为亲情而宽容善待爱情。即使两个人依然会磕磕绊绊，会有许多不如意发生。只要想起老人满头的白发，日渐佝偻的身躯，被岁月压弯的自尊和矜持，还有什么不可以？

所幸，我明白的时候，她们还都在。还好，我还可以做她们的女儿，并且努力贴近她们，相像一些，更相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