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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流写给老爹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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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终于能把自己的心给沉静下来,这次,我要写写我的老爹。

洪流写给老爹日志

洪湖,终究只能是个小县城,虽然那首洪湖的老歌传遍了千里,但岁月之后,却还是摆脱不了小县城欠发达的命。而我,也是在这个欠发达的小县城里长大的。每次离开这里的时候都会欢呼雀跃,庆幸自己离开了农村,走进了城市,可是几天之后,又不得不怀念起这欠发达的农村之地。

我老爹是土生土长的县城人,但是他总是不甘自己只能是县城人的命运,走到大街上,遇到熟人都会侃到自己曾经的曾经走过路过哪些城市,哪些灯红酒绿,哪些宽大的马路,哪些美妙的城市夜景。每次和老爹参加亲戚朋友的结婚或者乔迁之类的宴会,老爹就又会止不住他的大嘴,向这个八人桌上的所有人宣扬自己的奇妙经历。老爹曾经是司机,什么车都开过,从县城小公交到外地大货车,只要与车有关,就有老爹的话题。

汽车曾经是他的一切,有时候失去了驾驶机会,他都会懊恼或者感到无聊。直到有一天,老爹在云南出了车祸。那个时候,我还小,坐在板凳上,呆呆地看着老爹从遥远的云南,“逃”到家里,老爹说,撞到了一个老太,几万块的货车抵押了赔偿金,自己就逃难似得逃回来了。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几万块是什么概念,只知道是很多很多,于是,老爹一夜之间,损失了他几年才能赚回来的钱。

老爹是个倔强的人,除了奶奶去世的时候,没见他哭过。有一天,我们全家去一个和我们家关系很好的朋友那里玩,我很是开心。回来的时候,晚饭也完毕,我也疯够了,就一直嚷嚷着要回家看电视睡觉。于是,我老妈牵着我的手和老爹一起走上回家的路,不知道路太远还是怎么,感觉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过马路的时候,一声巨响,我本来已经过了马路,在我被巨响惊吓到回头的时候,却看见一辆红色的出租车把一个人撞到了十米开外。我再一看,老爹不见了,路上只剩下一只黑色的皮鞋,老爹平时穿的最多的皮鞋。

我妈这个时候急了,她一把推开我,说:“赶紧去找罗爷爷,赶紧去啊”。我顿时脑袋一片空白,只顾着直奔到家。罗爷爷是和我们住一栋的老邻居,一直都很和蔼,也很会做事,是出了名的好人。我气喘吁吁地敲着罗爷爷家的'门,虽然已是晚上九点,按理他们家已经入睡了,却被我爆炸式地敲门给震醒了吧。罗爷爷一听我的转述,马上套上外套,跟着我跑到了医院。老爹躺在医院的X光台上,没流一滴眼泪,而我却满眼泪水,擦都擦不完。而医院门口的那辆红色出租车,挡风玻璃上一个巨大的裂痕。老爹始终没想到,当了一辈子司机的自己,也会有一天,撞到别人,也被别人撞。

离婚的时候,老爹连续发了一个星期的脾气。那个时候我初中二年级。每次吵架,我妈都会躲到我的房间睡觉。姑妈常说,你爸是口恶心善,虽然嘴里总喜欢大大咧咧,不检点,各种出口成章,但你爸的心总是好的。以前我总不信这个话,到后来还半信半疑。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也有点继承老爹的这个毛病,口恶心善,虽然我平时很温顺,不发脾气。老爹发起脾气,总会拿起家里的杯子碗,怒砸一地。有时甚至能砸到自己伸手能砸到的任何东西。

小时候,大多都是我妈在照顾我,无论是我生病去楼下的小诊所打点滴,还是去幼儿园。我妈说我记忆力超好,能记得幼儿园甚至幼儿园之前的事情。不过确实如此,我确实还依稀记得那时的很多事情和细节。但我对那时我爸的记忆却特别少,因为他总是在外面开着货车,在路上看着车窗外迷乱的风景。也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吵架的时候,我也会帮着我妈。因为我生病的时候,你在跑车,我要上幼儿园了,你还是在跑车。我跟不上你汽车的速度,也跟不上你急躁的身影。

我和姐姐一样,认为老爹他欠我们的。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因为老爹他是二婚。老爹总是说,他对不起姐姐,而我只觉得姐姐长得很像SHE的E,后来看到姐姐从江陵回县城探望老爹,发现姐姐还是很像SHE的E,并且越来越像,她也说,有很多人这样说她。老爹说,姐姐在上大学的时候,老爹没有给她付多少学费和生活费,姐姐恨他,甚至恨老爹这边所有的亲戚。于是姐姐改了自己姓,以前跟我和老爹一个姓,离开的时候,姐姐就随着自己的母姓了。

老爹不怪姐姐,因为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欠她的。每次姐姐来看他,他都会塞钱给姐姐,一直到姐姐有了自己稳定的工作,有了自己的老公和孩子,老爹仍旧这样做。而到了后来,我也觉得老爹欠我的。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也是大家庭里唯一的孙子,唯一的男孩。我总觉得,既然有这么多唯一,我就应该理所当然得到无论是大家庭还是小家庭所有的爱。而我错了,我得不到什么,我得到的东西,除了一点点的物质,没有其他。我和老妈在他们俩离婚的时候趁着夜色,离开了我住了十四年的老房子,我也拿走了我最爱看的几本书和最习惯穿的旧衣服,但是却带不走我的留念。有时候我会恨老爹,恨他没有给我一个完整的童年和快乐的青春。恨他把自己的时光留给了几千公里外盘旋的山路和无数个收费站,却忘记了自己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在家里等着他。

高三结束,我妈要我回去。那个时候,老爹正经历着人生最惨痛的时刻。他被检查出鼻咽癌。彻底的放疗烧伤了老爹的喉咙,老爹说,那段在医院的日子,他一个月滴水未进,粒米未蘸。每天都是喉咙的剧烈疼痛。而那时,本应该让我哭的时候,我却没有了任何感觉。没有了小时候那种纯真的泪水流淌出来。高三暑假,我终于牵了人生的第一条宽带,老爹出的钱。老爹自己在离婚后,走过了几年孤独和痛苦的岁月。因为高三的暑假除了填填志愿,基本上是没有什么事情的,我除了白天去兼职,晚上就把自己奉献给了电脑,每天不是打团战就是抢人头,然后就是写写自己无聊的诗歌文字。填志愿的时候,我写了一个别人都不愿意去的荆州,因为我不想去武汉,不是因为武汉人多拥挤,也不是因为武汉公交车太出名,而是自己在逃避。

我本应该和堂姐们一样,考个武汉的二本,去好好读书,然后考研,不断提高自己的学历,让周围的人羡慕嫉妒恨,成为别人家小孩妈妈的口头禅:你看那家的哥哥,现在都是二本大学生,考研去了。我恨这份逃避,但又不得不逃避。于是我还是会去恨老爹,恨他当初为什么那么大脾气,为什么喜欢砸杯子碗,为什么会砸周围他伸手可以碰到的所有东西,恨他给了我一个支离破碎的童年和青春,恨他让我没有成为别人家孩子羡慕嫉妒恨的对象。恨他没有让我考上二本。在荆州,我很努力,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唯一的一次也在对方无声的哭泣中完结;我很要强,战胜了一切我想战胜的人,成为了系里的学霸级人物,让人不敢靠近我身边。而现在想想,当初没有考上二本,其实应该怪自己吧,怪自己没有背好英语单词,没有读好阅读理解,没有多做几题完形填空。老爹躺枪躺了上十年。

我经常觉得自己没有争气,没有努力,就应该早点学到东西,尽快出去,赚到人生的几桶金的时候,回到欠发达的小县城,给小朋友们发发压岁钱,在大家庭里炫耀下自己的耀眼的前途,让家里总是眯着眼看我的堂姐表姐们也能睁着眼看我这个唯一的弟弟。然而,只到现在,我也没能赚到大城市里的一厘钱,几桶金更遥遥无期。唯一让我觉得自己赚到的,就是成长吧。

老爹多了几丝白头发,就会跑到厕所,搬个板凳,自己对着厕所的镜子给自己染头发,直到乌黑到发亮才会罢手。现在想想,老爹是不是还欠着我,欠我的东西可以用计算器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出来。其实,应该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欠老爹的吧,在他生病检查出癌症的时候,在他一个月滴水未进,粒米未进的时候,我不在,在他人生最惨痛最孤独的时候我也不在。在姐姐说了她要和家里断绝关系,永远不踏进老爹的门槛的时候,我也不在。我为什么要把自己短暂的二十年经历驾驭到老爹五十几年盘旋的山路上?

我是错的。我应该让自己努力,不在乎一切,直到自己能赚到人生的几桶金,直到自己也可以在大城市照顾好自己,直到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抬起头看我,直到曾经的女生提出想要和我复合却会被我拒绝的时候,我也不应该忘了老爹,不应该忘记在小县城的一个家里,老爹总喜欢滔滔不绝的嘴,和在厕所里染着自己银白色头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