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碗盛雪散文

一

他们说真正的书写，仪式尤为庄重，焚香，沐浴，净手，方能缓缓落笔，将情感和遭遇倾覆于纸端，任由墨香在纸上开出端雅的墨花。打开电脑才发现自己辜负了书写，键盘上落满了细小的灰尘。废了半天功夫也没能清理干净，像一段无力回天的爱情，脏了，旧了，老了。

年久的瓦片呈现出寂寞的青黑色，瓦檐上的雨水飞落成轻灵的声响，一分一分，清清明明，如同春闺怨妇捱到天明的滴漏声声。春水挽衣袖苍茫，风飞扬而来，很温暖，很柔婉，像恋人的手。不知不觉已经与她十指相扣，这种感觉很美，像鼓芽的杨柳新枝轻轻拂过水面。

我喜欢在靠窗的位置，在车行的速度里看风景，总觉得它也是美的。道旁的两颗桃花虽不及南方的桃花开得粉得妖冶，却是白嫩嫩的，素素的，不招摇却能自成风致。由于天气清寒的缘故，桃花开得并不均匀，朵儿不大不小地浮在枝头上，像满头白发的老夫妻相拥在春风里，恩爱极了。阳光正好，这时的杨柳像清水里初生的水草，淡淡的黄底子隐下淡淡的绿，我将这种颜色命名为温绿，没有芥绿老，比嫩绿又要稍成熟些。刚打苞才开始展叶的柳条儿丝丝缕缕清晰可辨，我想古人离别时都喜欢折柳相送或许是因为它是简要的，沉静的，内敛的，它总能把将依依惜别的情怀丝丝入扣地传达到彼此的内心。

视力不好看东西有一种朦胧美，远处的杨柳像丰子恺的简笔画，陶然到令人赏心悦目。车开得稍快一些再看杨柳时又觉得它是油画里的蛋清，明明亮亮的。等车稳稳地停下，我回望那些柳树时我又觉得它的颜色很熟悉，熟悉到让人想落泪。那种温暖的颜色像小时候妈妈剥完煮鸡蛋时喂到嘴里的蛋黄。我在甘井子分局的路边折下杨柳，却找不到可以送的人，我想一个让心和行李流浪的人是没有离别和相遇的。等我走进单位再回头看那些柳条的时候，我笑了，或许杨柳更像她些，像她骨子里的思念，像梦里顶着红盖头正颔首走进喜堂的她，喜悦干净，含羞矜持。

今天的工作是去市检察院，厚厚的卷宗像熟睡的孩子躺在我的怀里，我知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刑事案件都是一个沉重的故事，我不鄙视盗窃罪，也不会看不起故意伤害罪里的犯罪嫌疑人。司机劝我把卷宗放在车里的其他坐位上，这样会轻松很多，我会轻松吗？如果你没看到当事人闪落的眼泪，如果你没有听到被害人的苦苦哀求你也会相信我抱着的只是薄薄的法律文书。法律文书太简洁明快，它记录犯罪嫌疑人的行为，行为产生的后果，触犯的法律条文。可是那些恩怨和情感的纠葛怎么能说得清楚？女子十二乐坊演奏的乐名曲《敦煌》从交通广播里流淌而来，最初有些石破天惊逗秋雨的喜悦，像一朵待露而开的牡丹，慢慢的含蕊吐香，美到凄凉。一如电影《十面埋伏》随风和小妹在牡丹坊的初遇，小妹妆容精致，化有梅花妆，肌理细滑如水，唇抹色泽细匀的红，小妹貌比天人，微透，妖红，形质如玉，堪当其美。舞姿也格外惊绝，阴谋和爱情就在小妹唱的佳人里开始，那个等了三年的痴人并没有等到小妹，小妹和陪了她三天的随风深爱了他就发了疯的嫉妒。直到随处风流的风也流泪唱佳人难再得，爱留下了于事无补的遗憾。不知为何听《敦煌》能想起这些，如果一定要深究，也许是因为我曾像里面的随风一样被爱过，也曾像刘捕头一样为爱嫉妒到发疯的地步。

几分钟的曲子，将我拉扯去进遥远的过去。我并没有察觉到车已经稳稳的停在西岗区长红街50号的大院里；司机的一声“到了”把我惊醒。一切，不动声色的结束了，我想这世界上并没有高深的听客，人曲合一高境的存在是因为所听的曲子有我们经历过的故事，也或许是透过音乐我们触摸到演奏者的内心世界。我很快干完工作，等电梯的瞬间我从市检察院的七楼看到，淡蓝色的天空下入云的高楼正从温暖的阳光里苏醒过来。喜不自禁的我随手拍下远处的发给思念的人，她心里满满当当的幸福气味像开水下冲散的玫瑰花苞，甜甜的，美美的。

有人说幸福是一种很荒诞的东西，却有人硬给幸福标上指数。能有一个和我分享春天里偶见的风景和花事，能有人懂我的快乐和委屈，这就是我的幸福。试想一下，生不能择其命，死不能定其所，那么封侯拜相又有何意趣？抹去赤子的淳朴去官场里圆滑世故。封侯二字对于领导来说似有勉为其难的意味，而被拜相的人定有冠绝天下之伟略。我不喜欢勉强别人，也没有被拜相的资质，活得了然充实些不好吗？为什么这样的想法惹怒他人？他们说我这样的生活态度毫无人间烟火味，太闲散太无志气。指责总比懂得容易，辩驳反而引起更深的误会，一切让它偶见的春光那般沉默，不言不语却已具倾城的生机盎然。

日月的变换是游动在太极图上的白鱼和黑鱼，首尾相接地交替成我们渡过的岁岁年年，起初我以为太极图的白鱼是你，黑鱼是我，默契相融，彼此都懂得珍惜。可我没有料想到我们被现实分割成黑子和白子，在人生的棋局上对垒，厮杀，不管谁是赢家到最后都是残局。我不知道这个春天里，你会遇见什么样的欣喜。我也会在遇见的每一处祝福你,我最亲的人和最爱的人。

回到单位，豁然看见车位左边停放了一辆铅灰色的宝马，车窗看上去像沉思少年的眼睛，睿智而深邃。右边是一辆白色的奔驰，车窗像明秀少女的眼。它们也在春天的遇见里相爱了吗？不管不顾了，像杨过和小龙女，像他们手握的君子剑和淑女剑。我将悲伤藏进在玉兰花落下的泥土里，一路遇见的风景是春天捎来的幸福的消息。伸出手，你触摸到的每一朵花开都是我欣喜过的春光。

　　二

这才什么时候，检察院后面的玉兰花居然以明快的色调鼓出朵儿来了，青白色的朵儿像是剑起沧澜时飞落而下的浪朵，为这春光欣喜的我居然失态地笑出声音.我掏出破旧的手机想拍得清楚些，我来来回回的.折腾。很努力，样子却很愚蠢，如同沉浮于相遇和离散之间而无法参透佛法的修道之人。玉兰，又叫木兰花，木笔花。依旧记得四爷即将躺入皇家棺椁时，满脸眼泪纵横，仅凭最后的力气紧握若曦逝时留下的白玉兰簪。誓言，被时间煨成刻骨的思念。这些年习惯了一个人来来往往，当白玉兰的朵儿放肆地开出生动的春色，我很想以温风剪水的温柔和你在一起。天将黄昏的时候，我在前，你在后，我在左，你在右；我想，那时候的你应该也有玉兰花儿雪清玉瘦的模样吧！

这世界上从不缺少爱情的无辜者，情，痛于遗憾，败于世俗，听惯了断肠的爱情故事，宋祁的一声肠断綉帘中，苏静安心碎死于美院小筑，李千金入心入魂的爱，却敌不过裴少俊一纸休书不留情分的决然。若非亲身经历过几场桃花，真真的给出全部，那么“断肠”一词，不会那么深刻具体。对于一场无关风月的情感来说，它只是素宣上的一阕清婉小令，太抽象，太薄凉，就算包拿万千也无法落拓所恋之人轻轻一唤。玉兰花儿，玉盏高擎还是烟斜雾横都很好。远观一枝，堪比有半透明的玉白光感，没有花纹却简洁大方发钗，首端是古铜色的长枝衔玉，尾端自然而有气节，不长不短，一枝刚好捻玉斜簪。等到江南富贵人家女儿挽秀为髻时插于发端，玲珑轻匀，好不动人。当年，张爱玲说掉在尘土里的白玉兰是别人用过的手帕，脏乱不堪，我想她应该对爱情失望透了才会冷冷的不屑，女人如花，时光消磨尽了，所有的信念和等待无用武之地的时候，便如被丢弃的手帕，如废纸，不禁自嘲，凋落一地，无人疼惜为何又念念不忘？

我想我只是躺在古风里的一条水草，被遗弃在现代生活丢弃在臭水沟里。世人说我伪风雅，笑我猥琐。不想争辩，不想辩驳。就算丧失性命我也要惯看花开，花，即华，那是春天最柔软的缎子，纵然日日独走于夕阳西下，我也渴望百花瓣儿的柔软紧紧的包裹我脆弱的生命，为何我要天煞孤星一样的活着？并非清高，并非不合群，为何你许我高山流水的懂得却留给我永生永世的遗憾？你看看，这白玉兰开得很盛却无枝叶相伴，多可怜，多孤单。我也是人啊！我也会想家，我也会思念，我也会想和你过简单而精致的生活，我也渴望和你一起握住这人世间的温暖。补心补碗补落花都太过矫情。你可知？蓄于笔端的春天都和你有关，开于春天的白玉兰是一抹淡挫的忧伤。你说我风流不假，我无法将这四季的轮回看得分明，今宵别兮，烟水寒，再见，知是何年，早已经迷途不返，说什么菡萏半开，莲花如面，我们不也为了求得生存而迎逢躲闪吗？我就要山明水秀抱千里之思，我就要春光透江南，红泥小章确实缠绵而有故事，若缘分里的懂得和遇见只是昙花一现，我也希望你从周敦颐的莲池里涉水而来，手中以握长剑，一剑破清风，狠狠的贯如我的喉。我们之间怨恨太深，误会不解，几经风雨后的物是人非我们又如何承担得起？

我看完了一封封透明而轻盈的信，我相信写信的人，如我当年用尽痴念。我好像站在这里，一站就是好多年，就像立于公交车上的傻子。去他妈的风雅典范！我哪有古人那般活得洒脱自然。我害怕失去，害怕分离，害怕被丢弃。我在看大连的玉兰花开，却很念故乡的红杜鹃，我觉得那是燃烧的红云，是火，无论我在哪里它都燃烧在我的额间。总是迫不及待的离开，我很无耻的丢弃了一些回忆，很多丰盛浓烈的感情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是不是要隔着一段距离，我们才能看清自己？一日一日的苍老的哪里是落花？那是一张张正在老去的容颜，一颗颗迟暮不归的心。我想，为了遇见，我们都付出了太沉重的代价，我们终究还是担不起寂寞，挡不住命运的安排。我不单纯，我不会做追梦和深情的选择题，很明显，很多东西破碎了就无法修补。我从不折花，因为离枝的花不能再重返枝头争春。

陡然之间走到了乐购对面，细细一看才发现很多鸟儿在笼中鸣叫，分不清他们叫的悲伤或欢喜。我心里有说不出的爽快，和看到那些从远方寄来信的心情是一样的，信叠得很平整，内容和字体都很美。很多曼妙就是这样，毫无预兆的就开始了，沉闷的心情也得到了些缓解，我不明白权倾朝野的四爷为何不能跨越种种和最爱的女人相守？帝王也如此，更何况平常人呢？

买花草的是对外地的老夫妻，我选了一株长势很好的文竹，自觉它长得极有风致。嘚瑟之余拍下来发给好友，浅墨说我的文竹长得不均匀。我笑了，若都一样长短，那不就没什么气韵了吗？我爱植物，爱花草，爱动物。我觉得我和它们一样都是自然的呼吸者，不想标榜自己的风格，更不想花费心思和手段去搏出位。养青苔太难了，踏着经济发展步伐的城市能有几朵青苔，我觉得很妙，而这对老夫妻所养的金边吊兰上居然长出几朵，没能压制心中的欢喜居然又笑出声来，不用解释些什么的，不要太深入，太认真，太深入是对自己的一种伤害。抱着我买的盆栽挤上公交，我想我和你是相似的，心意相照而相惜。还好能做些好吃的，你说自己比较粗糙，不懂得细致地生活。我期待了很久，希望用雨水淘米，去菜市挑肥瘦相当的肉为你做梅菜扣肉，在做一个清淡的汤，一汤一饭人一双，是不是挺好？椿菜炒肉和凉拌都很美味，那种水木的香味就像从沉积在岁月里绽放于春的美，你会喜欢的对吗？

回到学校，流浪狗小猥琐跑过来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把刚买还没来得及吃的热狗给它了，蹲下来和它说了会话。小猥琐一直跟我到卖书的小店，门被卖书的店主无情的关上了。我随即看了看，从架上取了一本摸了一摸就放回去了，店主笑我不会选好书。摸一摸就辜负了好书，我本文痞，我说好书就像女人的皮肤，一摸就知道是不是好书了。店主诧异了一定要我说说，我说好书，质感温而如玉的纸张，排版一定不差，排版不错，内容也会精彩，页尾附小楷，页面精致小图而又有美文相融，你觉得它不是好书吗？他是惊呼：“难怪你每次买的那几本卖得最好，原来如此！”

小猥琐不停的爬上门发出祈求的声音，隔着玻璃我看到它瘦而长的身体，我和它的目光碰在一起。心，疼痛不已。我让它等我会，它被进来门口要进来买书的人踢开了，我跑出去。我没想过，生灵，有时在人类的眼睛里轻得没有分量，我想起了你抱在怀里的博美狗狗。我想小猥琐以前也是这么被它的主人疼惜的。我给它买了些烤肠，看着它吃完才走开。想想，远走他乡的我和丧家犬又有什么分别？尝尽人情冷暖而不能叹息哭泣，我能做的只是在离家的路上不断的奔跑和逃亡。对于你，他日若是有缘相见，我愿是里临风英挺的叶，而你，无论你是荷花，还是天外的玉兰，我都会做一季叶绿。守你如旧，我还在这里。

等你，等你，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