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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1999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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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1999散文

1999年,是我人生转折的重要一年。1999年春节,我回故乡看望爷爷。回去的时候,爷爷坐在炕上,眼睛看着我,表情木讷,没有以往看见我时的欢欣鼓舞,也没有大笑着说:“我麦娃子回来了!”我看着爷爷,一种悲伤和不详的预兆袭上心头。但是,我不愿意去想,我希望爷爷只是身体不好。

在三爸家住了几天,我要返回矿上。万分舍不得爷爷,就对爷爷说:“爷爷,我要走了,你跟我去吗?”爷爷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我,一把抓着我的手说:“你把我领上走,我要去看你大你妈,碎蛋、牛蛋。”自此,再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三爸担心爷爷身体不好,出远门恐有危险,爷爷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拉着我的手就往门外走。我拉着爷爷,走了五里山路,然后坐车去矿上,一路上,爷爷看着车窗外,脸上有无限的向往。

此时,爷爷已经和以往不一样了:再也不张着嘴哈哈大笑;再也不会乘我不注意用手指头弹我的脑袋,而谎称是飞来的石子打我的头;再也不会和我打架,斗得难舍难分……爷爷几乎没有话,也不笑。他似乎一直很瞌睡。

到了矿上,母亲做好吃的给爷爷吃,父亲从VCD上放秦腔给爷爷听,适逢过年,矿俱乐部演秦腔,我们姐妹几个就陪着爷爷一起看秦腔,爷爷拿着烟嘴,认真地看着,爷爷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边看戏一边讲戏给我们听,也没有评价演员的唱腔扮相好坏,他只是看着,很少说话。

和爷爷住了几天,我要外出打工,依依惜别爷爷,爷爷坐在沙发上吃烟,拉着我的手,脸上笑嘻嘻地,爷爷的话已经很少了。

那些年,时新大红的围巾,我将我的红围巾围在爷爷的脖子上,做各种滑稽的动作逗爷爷笑,用我的傻瓜相机,为爷爷留下了永久的留念。

几天后,我离开爷爷出外打工,我走时,爷爷佝偻着身子,看着我,也没有挽留,爷爷知道孩子们大了,要出外“奔自己的前程”去了。纵然,从爷爷的眼神里,我读出爷爷许多的不舍和留恋,但我还是狠狠心,离开了爷爷。我的心中盛满忧虑和希望。

我走后没几天,爷爷病了,送去医院检查,首次诊断为“心肌梗赛”。自我记事起,爷爷就病病歪歪,一直心口疼、胃疼。胃一疼,爷爷的心就跳得厉害,嘴皮发紫,爷爷就静静地躺着,吃一分钱一片的止疼片,捂着心口不时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每当此时,我都很害怕,害怕爷爷微闭的眼睛再也不睁开,害怕爷爷没有了鼻息,我坐在爷爷身边,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小心翼翼地用小手触摸爷爷发烫的手臂,希望我能为爷爷分担一些他的病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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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弱的爷爷每次都能逢凶化吉,慢慢缓过来。只是爷爷一走上坡路,就喘气,让我很心疼。我6、7岁以后,每次和爷爷走路,我都使出浑身的力气,倾斜着身子,倒撅着屁股,拉住爷爷的手,就把爷爷拽上山坡。就这样,爷爷还是喘息着,走一段山路,就要蹲在崖边歇息。等气息平稳一些后,会点燃一锅旱烟,慢悠悠很享受地抽几口。我看爷爷蹲在崖边很威风,也就学着爷爷的样子,蹲在爷爷的身边,低着头,玩弄地上的花花草草、摘雀枕头野草莓蒲公英的茎吃。爷爷抽完一锅烟,将烟灰在崖边的石头上磕一磕,提提衣领,佝偻着身子慢吞吞站起来,咳嗽一声,模仿着孙悟空的声调说:呔,孩儿们,上路了!我学着孙猴子的样子,猛地跳将起来,就要伸展“猿臂”,拉着爷爷前进。谁知我蹲得时间过长,起的过猛,眼前一黑,身子失去平衡,一个倒栽葱就翻到崖下松软的土地里去了。

好在,自小被爷爷调教着拔筋、翻跟头、劈叉、弯腰,身子比较灵活轻巧,一头栽下去时,我下意识用双手撑住地面,一个翻滚,顺势就躺在地里,毫发无伤。

表演失败,演砸了。待我迅速爬起来,羞愧地抬起头,望向爷爷的时候,见爷爷张着掉了几颗牙的'嘴,正焦急地望着我,看我站起来,立即笑得身子弯成了大虾,哈喇子横流,还不忘夸我几句:我麦娃子和孙猴子一样,能腾云驾雾了,只是,在起飞前要慢些,哈哈哈……在爷爷的嬉笑中,我笑着从旁边的小路跑到爷爷身边,拉着爷爷的手继续赶路。一路上,爷爷每想起我掉下崖时可笑的模样,就会忍俊不住哈哈大笑,我佯装生气的样子嗔怪爷爷:爷爷,你再笑人,我可不拉你上坡了,并做状要放弃爷爷的手,爷爷赶紧将笑憋回肚子,但是,我仍能感觉到爷爷手臂的颤抖,那是他的笑在体内积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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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一会儿,快到平地了,爷爷会说,你把爷爷手拽得好疼,到爷爷后面推着爷爷走。我就绕到爷爷身后,用双手推着爷爷的屁股,爷爷说,用头顶着更省劲。我听话地用头去顶爷爷的屁股,爷爷却站着不动,我刚一开口,问:爷爷,咋不动?话一出口,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声音从爷爷身后传来,气息直入我大张的口,哎哟,我又上了爷爷的当了。我冲到爷爷前面,就要和爷爷决战,爷爷用双手拉着我的手,我两就一来一往拉扯,毕竟我个小力气小,每次总被爷爷擒获。

我又在爷爷前面拉着爷爷的手前行。这样走了一会儿,爷爷会说,麦娃子,爷爷脊背痒痒,用你的小手手给爷爷挠挠背,你挠背可舒服了。受到爷爷的夸奖,我就忘了以前被爷爷欺骗的经历,欢欢喜喜跑到爷爷后面去给爷爷挠背,爷爷翘起屁股,好似使劲的样子,我以为爷爷高,故意要弯下腰,让我好挠得他舒服些,于是便趁势将胳膊伸到爷爷肩膀去挠,爷爷转身,看着我,张着嘴笑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我一激灵:这是爷爷阴谋得逞时的表现。待我要跑开,只听“嘣嘣”几声脆响,爷爷已经笑得坐到地上,走不动了。

每次,爷爷都洋洋得意,还美其名曰:爷爷打的鸡蛋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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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受到爷爷的欺骗,而且爷爷欺骗人的方式并不高明,还不断重复上演,我却是屡屡上当。爷爷会指着蓝天对我说:“狗,快看,天上飞来好大一驾飞机!”我看不见飞机,以为是自己笨,东张西望去找,爷爷会趁机摘取我的帽子,藏在他衣服襟子里。还说,这下完了,风把你的帽子吹跑了。我不信,大喊大叫地爬到他身上一阵找,爷爷就又来挠我的痒痒肉,我和爷爷就滚到地上,纠缠到一起,最后我的帽子总会找到。爷爷会说,风多会把帽子吹到爷爷怀里了,奇了怪了!倘若我没有戴帽子,爷爷就会惊讶地说,哎哟,天上咋飞来那么大一个鸟?说着还用指头一指,我顺着爷爷指的方向使劲看,就是看不见大鸟,我的脑门却“哐”地一声脆响,我明明知道是爷爷弹了我脑壳,爷爷非不承认,说是大鸟衔的石头掉下来打了我的脑瓜,原因是我脑瓜笨,大鸟生气了。这样的当,我不知上过多少次。可是,每次上完当就忘了。真个如爷爷说的:一当又一当,当当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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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还有一种逗人的方式就是:你信不信,我压住你的鼻子你张不开嘴?上当受骗习惯了,我当然不会轻易相信爷爷的话。我用自己的手压住自己的鼻子,嘴一下子就张开了。爷爷说,自己压着当然能张开,要别人压住才张不开。我知道爷爷又要使坏,但是又不甘心,还好奇,就在那静静站着,想。爷爷说,你不信?不信了,你来压住爷爷的鼻子,看爷爷能不能张开嘴。我心动了,跑过了,使劲压住爷爷的鼻子头,趁势把爷爷笔直高挺的鼻子压得快塌到脸上才肯罢休,爷爷果然在尝试使劲张口,但是爷爷没有张开口。待我将手从爷爷的鼻头上拿开,爷爷的鼻头已经发红了。爷爷说,这瓜娃,快把爷爷鼻子压断了,爷爷都张不开嘴。爷爷对我说:“这下该你了,爷爷压住你的鼻子,你试试看张开张不开嘴!”爷爷报复我一样,把我的鼻子压的生疼,可是我的嘴巴一下就张开了。但是,我的嘴巴里多了一块石子。于是,一场战争,总是以我的失败而告终。

过几天,爷爷又会故伎重演。爷爷说,你信不信,我压住你的鼻子你张不开嘴?我撇撇嘴,不屑一顾。爷爷看透了我的心思,说,我研究了一下,上次是爷爷压住你鼻子的地方不合适,所以你就张开嘴了。爷爷还真诚地摊开手心让我看,爷爷手心里一点东西都没有。我放心了,要求爷爷轻轻压我的鼻子,爷爷说,好,我肯定轻轻压。我闭上眼睛,爷爷轻轻压住我的鼻子,我一张嘴,嘴里甜甜地,爷爷把一颗水果糖放进我嘴里了。我满意地笑了。过一段时间,爷爷又会说,上次是压住你鼻子的手指头不合适,应该用拇指压住鼻子,而我用的是食指,所以你就张开嘴了,这下让爷爷压住你的鼻子,你要能张开嘴还怪了!我记不得爷爷上次用那根手指头压我鼻子的,又看爷爷手心里啥也没有,见爷爷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半信半疑。爷爷说:“你试试就知道啦,爷爷从不哄人的,爷爷啥时候哄过你?”我疑疑惑惑慢慢腾腾走到爷爷身边,爷爷一脸严肃地伸出手指头压住我的鼻子,我的嘴还是照样轻易张开了。可是我的嘴里咸极了,爷爷将一粒盐巴放到我大张的嘴里了。以后,爷爷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和方式压住我的鼻子。譬如:是压鼻子日子不合适啦,应该是双日子压住鼻子,而上次是单子日啦;是天气不合适啦,因为刮风啦、下雨啦等等。反正爷爷说得头头是道,总能成功压住我的鼻子。而我的嘴里,不是多了一根青菜,就是有了一颗黄豆。

爷爷天性良善,幽默风趣,天生喜欢热闹,爱护孩子,所以我家总有许多孩子。孩子们一来,爷爷总会笑嘻嘻地抚摸着孩子们的小头小脸蛋,从他炕头的双开门小柜子里拿出一些零食给孩子吃。那时的零食,无非是一颗冰糖、一个水果糖、一块饼干、一把黄豆、奶奶烙的稔锅盔等东西,孩子们欢天喜地接了,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光芒。有时候,爷爷会用毛巾擦干净孩子的手脸,用手绢擦干净孩子掉着的长鼻涕。有些孩子,大人们忙,疏于管理,就指使孩子们来到爷爷身边,他们知道爷爷一定会当着自家孩子一样照顾好的。爷爷会给孩子们讲老掉牙重复不断的故事,会让孩子们猜谜语。当然了,我的故事,也会一遍遍在小朋友的身上重演。爷爷高兴,孩子们也好似永远识破不了骗局一样快乐着,也或许是,孩子们期盼着爷爷这些幽默欢乐的骗局在自己身上上演,在那样单调的童年里,爷爷用他的爱心和智慧,给孩子们营造出多少童年的乐趣和喜悦,给了孩子多少心灵安慰和精神的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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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以前,和爷爷战斗,我永远不是爷爷的对手。爷爷手脚灵活,还会几招拳术,总会把我猛烈的进攻化解成和风细雨,将我教训地像日本鬼子或美国大鼻子向八路军投降一样,举起双手,嘴里喊:“告饶!”爷爷才大笑着满意收场。这是爷爷66岁前的样子。爷爷在我眼里简直是智慧和力量的化身,几乎无所不能。

我长到16岁以后,个子迅速增高,身体强壮起来,爷爷渐渐不是我的对手了。但是,我俩还是各有胜负。

有一年暑假,我回家看爷爷,那时候,奶奶还健在。午休时,我和爷爷奶奶在炕上玩耍一会后,我睡着了,爷爷又是挠我痒痒,又是将他滚烫的手放在我胳膊上乘凉。爷爷的身上总是滚烫的,他特别喜欢把手放在我冰凉的胳膊上。一会儿,爷爷又抓我粗腿,还唏嘘着:这牛腿这么粗。爷爷一生身体不好,特别羡慕身体好的人,一直操心孩子吃饭,好让孩子身体长得棒棒的。此时,因为假期将至,我要离开爷爷奶奶,心里烦躁,加之,我才开始发育,原先瘦瘦的身体一下长得有些胖,心里还不能接受,听爷爷这么一说,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劣气,翻起身,就和爷爷战斗到一起,爷爷用大手抓着我双手,捏得我手指头肉都粘到一起了。爷爷长胳膊一支,我根本近不了身,于是,我飞起一脚,踢过去,爷爷也用脚来化解,毕竟我年轻气盛,爷爷没有防备,只听爷爷:呀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放开我的手,抱着他的脚指头,呲牙咧嘴地说:这下把爷爷的脚指头踢断了。爷爷向来哄骗我习惯了,我也不以为然,以为爷爷是在哄我。可是,过了一会儿,看爷爷的大拇脚指头,已经红肿起来了。爷爷走路,都是瘸着,试探着走,但是爷爷笑呵呵地,没有一点责备我的意思,我也像一个无心人一样,根本没有体察到爷爷所受到的疼痛。

寒假回去看爷爷,爷爷笑呵呵迎接我,我看爷爷走路有点瘸,问爷爷原因,爷爷说,还不是你上次蹬了爷爷一脚,就一直疼着,刚开始走路,疼得要背着身子倒走才好,你这愣娃,爷爷再也不敢和你玩了,劲太大了。果然,爷爷再也没有和我疯玩过,我也长大了,要帮爷爷奶奶干活,走亲访友,不会再时时黏糊到爷爷的身边。

大人们欣慰于孩子们的成长。孩子们长大了,意味着和亲人之间渐行渐远,直至彻底从彼此世界里消失。我们彼此都有预感,但是,却不愿意相信这种时光来的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却又无法回避。

不要长大,多好。不长大,就不会离开亲人的身边;不长大,就不会有世俗的许多纷扰;不长大,就不会经历婚丧嫁娶的悲喜欢乐。可是,我乃一介凡夫俗子,无过人的胆识与谋略,无赚取金钱赡养亲人的手段,只有眼睁睁顺着前人的足迹,听从父母亲朋的教诲,关闭心里的不舍与担忧,在人生路上次序前行。大多数时候,无关乎自己内心的挣扎与感受,就那样在命运的长河中独自沉淀悲伤,展现阳光。没有人会发现深藏于我心底的不可碰撞的柔弱部分。有些悲哀与伤痛,我把他深深埋葬。在某一个时候,独处、静静细细品味,悲伤泪光,掩映着我微微上翘的嘴唇。

时光匆匆催人老去。我无法挽留住爷爷。1999年夏,农历五月初一,爷爷病逝于心肌梗赛,享年76岁。万念俱灰的我,做出了一个决定,结婚成家。那时,懊悔悲伤的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已了无牵挂,心如冰点,麻木冷漠。认为只要父母高兴,别人以为合适,随便如何都行。

奶奶爷爷的相继离去,我认为我的天塌了。活着,似乎没有了多大的意义。爷爷去世后半年,我压制悲哀,无声无息结婚。

时光穿梭,永不停留。如今,女儿已经16岁了,她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带给了我努力活着的最大动力。看着日渐老去的双亲和弟妹,成长的孩子,就觉着,生命,有许多活着的意义。

人生,便是在成长着、失去着、悲伤着、欢乐着、永不停息,向前奔走。

生命,就是一条河流。像我的刘李河一样,默默奔流,欣喜歌唱,时而悲哀,时而欢乐,或曲折或平缓,或发洪水或结冰,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向前奔流的勇气。

失去的,远去的生命与万物,其实并未失去和远去,只是变幻了另一种方式,在你的生命里,与你休戚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