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水的小学散文

小镇属丘陵地带，四面环山，镇内的地势便如了一口大锅，人们世代在这口“大锅”里繁衍生息，人口越来越多，那窄小的“锅底”平地早已经满足不了人们盖房的需要。于是，新建的房屋便不得不依地势逐级向上盖，房子多了，农田少了，原本如梯田样子的农田慢慢被房子所占据，昔日那麦浪翻滚的梯田倒变成了阶梯状的民房！

我家的房子便盖在临河而上的一个半山坡上。山坡虽不甚高，垂直高度仅有百余米，坡却极为陡峭，并无一条象样的道路可走。为了盖房，父母不得不把平时村人去地里劳动时抄近路所踩出来的仅能通过一人的羊肠小道进行改造，硬是在这山坡上用自家的?头（钁jué方言，刨土用的一种农具，类似镐，但无尖头）、铁锹、钯子等简单农具，修了一条从河沟连通到我家的尺把宽的山坡小路。从此，这条小路便成了我们一家人与外面连通的主要通道。

房子建好了，一家人多年居无定所的那种到处租房、来回搬家、四处迁移的游荡日子总算结束了，有了所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家，那种踏实的感觉扫去了几个月盖房的劳累与疲惫。而真正过起日子时，这个新家带给我们的最大不便就是得时常为水而犯愁。因为地处山坡之上，并无水源，打井也是不现实的问题。我们居民组仅有的两口水井全都在山坡下地势低平的人口聚集区内，一东一西分布，东边的离家虽近，却需要走一段极陡的山坡，西边的路虽稍平缓些，但路程却比东边的远了三分之一强，挑水成了我们一家人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项内容。

为了解决用水矛盾，父母也是想了许多办法，这办法说起来无非也就是现在人所说的开源节流。开源说起来简单，但实施起来却不易，打井不现实，因为是在山坡之上，水都是向下流的，没有任何打井技术与水文知识，靠自己一家人用简单农具能打出水的可能性并不太大。于是父亲在院子里向下挖砌了一个三四立方大的蓄水泄，用来收集下雨时从房顶流下来的雨水，这些水主要用来日常洗用。厨房放一口水缸，用来盛放从山坡下井里挑回来的饮用水。但下雨的日子却总是有限的，能收集到的雨水也就更加有限，冬天枯水季节如遇下雪，我们还会铲来干净的雪煮化了来使用，这也主要是用作洗脸及喂牲畜。而一家五口人加上养的猪、狗、鸡等畜禽，那用水量也是很大的，所以更多时候家里的主要用水还是要靠人力从山坡下往回挑。节流就是尽量提高水的利用率，常常是洗碗、刷锅用过的水再倒进泔水桶里，等需要给猪、狗制作食物的时候再用，或是倒在它们的食槽子里让他们当饮用水；洗脸常常就是一家人用一盆水，你若洗得早，那盆子里就是清水，来得晚的，那盆里就是被人用过的泛着灰白色的掺有肥皂沫的浑水。即使是这样被我们五个人洗用过的浑蚀脏水，我们仍不会随意泼掉，而是洒在屋内的地上，来防止扫地时被条帚荡起的灰尘。这些仅仅是我们一家人生活中节约用水的某些方面，其它的还有很多，在这里就不一一赘述。即使再节约，每天仍至少需要一担水来满足基本生活需求，于是这挑水便成了我们一家人生活中最最重要的一项内容。

挑水，对于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来说已经是个陌生词汇。因为都住楼房，全部用的是从自来水管里流出来的自来水，一拧龙头水就自然来了。而于那时的我们来说，自来水虽是在书本中学到过，也知道是什么原理和怎么因事，却总感觉离我们是那样的遥远。带着对自来水的美好向往，却不得不沿用极原始的方式去挑水。挑水，就是用一副钩担（类似扁担，但两头各有一条下垂的链条铁钩，用来挂钩住铁皮桶上的提手）挑上两只铁桶，去山坡下村居聚集处的井里将水往家挑。

挑水本是件简单的事情，但对我家来说却不是一件易事。挑水去时倒是省力，一路下坡，只需掌控好钩担和水桶，小心提防着不要将空桶碰撞到台阶和路边的石头就行。到井上打水也不难，将铁桶挂到井上架着的辘轳（辘轳，民间提水设施，流行于北方地区。由辘轳头、支架、井绳、水斗等部分构成。是一种利用轮轴原理制成的井上汲水的起重装置。）绳子下端的挂钩上，待水桶入井盛满水后绞出来既可，此一过程需要的只是胳膊的力气。而住回挑水不仅考验自己肩膀上力气的大小，更是对自己忍耐程度的一种考验。因为是山坡小路，都是依地势所修，能过人即可，并无专门修筑的可供桶或挑担放平休息的地方，所以你还得不时调整掌控肩上的担子，来适应高低起伏的山路台阶和转弯处突出来的大石块，以不使桶碰撞到上面而使水洒出来。你既小心翼翼，势必就得以极慢的方式通过，走得越慢那肩上担子自然也就压得越久，很多时候都是咬着牙往上走，因为你只有挑着沉重的水桶完全走上了整个山坡，你才可能找到一块稍平整的地方放下桶休息。因为挑着水上坡的时候，前面的桶要抬高，以防水桶的底部碰上高处的台阶，这时候挑子的重量不仅是在肩膀上，你还得防着水桶担子往后滑坠，所以还得用手撑控好扁担，手臂既得把钩担的前端上抬得足够高，以不致水桶往台阶上碰，又得适度往下按压拉紧，防止后面的水桶因重力的关系将整个担子拉滑下肩膀，自己还得小心看着脚下窄窄的山路，以合适而稳妥的方式落脚。纵使这样百般小心，还是有水桶碰到台阶的时候，那桶里的水难免会洒出来一部分。看着洒出来的水打湿了路面，那种心情是极为复杂的，好容易挑上来的水，就这样不小心洒在了路上，那水足足有一大海碗。那一大碗水可是曾经压在自己的肩上，挑着它费尽周折已经走上来了那么一大段路程，却在这一刻因为失误而抛洒在了路上，渗入土里，转瞬即逝，惋惜的同时还常常在内心伴有深深的自责。

好容易竭尽全力把两桶水挑到坡顶，立马就得找上一处稍平坦的地方放下担子歇息一下。那一刻肩膀已经是疼痛难忍，恨不得立马把挑着的担子扔下来，然而这样的念头只能存在于脑子里，理智还是会让自己忍着剧痛缓缓放下担子，尽量不使一点水因为放置不好而晃洒出来。毕竟那是倾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陡坡下挑上来的水，桶里的每一滴水可以说都浸润着自己的汗水，因为曾为它努力付出过，所以才会觉得弥加珍贵。

这些仅仅是正常天气情况下挑水的过程，如果遇上阴雨下雪天，这样挑水的艰辛过程难度更要加倍。天可以下雨雪，但人却不能不吃水，所以如果看天气预报有雨雪的时候，就会提前一天多挑上两担水回来备用。而很多时候天气并不可能完全象预报的那般准，家里没有应急备下的水，就得冒着雨雪天气下到坡下去挑水。那山坡并不是石头或水泥铺出来的平整台阶，基本全是顺着地势在陡坡的粘土或是软砂石地上挖出来的一些简易台子，一经雨、水浸泡，马上变得又粘又滑。正常人徒手行走起来都得提防着以免滑倒，你若再挑上一担水负重向上行走，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既要防着水洒出来，还得防着自己不要滑倒，一不小心要是滑倒，那就有可能跌到一侧的沟谷里去，那至少也是几十米高的深度，危险程度极高。下雨是湿滑和泥泞，而下雪则是溜光的那种防不胜防的滑。我们那里冬天常常下雪一次就能下二三十厘米厚的雪，那么厚的雪盖在又陡又窄的山坡路上，稍不注意就会让人滑倒。我曾经就有一次雪后去挑水，挑着空桶往山坡下走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滑倒了，好在那时候已经快到坡底，仅是滑滚了十来米，而未摔伤，但那两只铁桶却一直滚到了更深的河沟里，我从雪窝里爬起来的时候，衣服里外都已经粘了好多雪，光是用手拍打雪就用了很长时间，手被冻得通红，有种钻心的疼。即使这样还得到河沟里把桶捡回来，再挑了水小心地往家挑。那一次经历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让我深深地明白挑水的'艰辛和生活的不易，那一年我十五岁！

挑水平时都是父亲和母亲的活计，但他们还要上班，有时回来已经很晚，还不得不借着依稀的月光挑水。偶尔哥哥也会去挑，毕竟他是家中的长子，年龄大就得承担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来分担父母的劳动强度。他辍学早，所以也早早便跟了父亲去瓷厂里上班，他上的是倒班制，在家的时候并不确定，所以依赖着他来挑水也并不现实。于是母亲作为女人也不得不经常下到坡下去挑水，每次看着母亲去坡下挑水，刚十五岁的我总感觉自己已经成人。我那时一米七二的个子，虽然很是瘦弱，却感觉自己是个男子汉，不该再让母亲一个女人下去挑水。母亲生我的时候患过肺结核，后来虽然治愈了，但肺却比不得正常人，剧烈活动后往往半天喘不上气来，她挑一担水从山坡下上来时，那喘息让我听得心疼。于是我便尝试用我还显稚嫩的肩膀为母亲分忧。在三兄弟里，他们两个都是小学毕业就没上了，只有我还一直在念书，所以也就参加的劳动少，家里生活条件又不好，我虽然个子高，却总是瘦瘦弱弱的样子。因为瘦弱不经事人又缅腆，且不爱串门，邻居们都笑说我是家里的丫头，父亲还常常饥笑说我是软蛋鸭娃儿（乡语中意指柔弱不成事）。虽然常受饥讽，我却很是要强，为了减少母亲的劳累，我开始尝试去坡下挑水。开始时我挑不动满桶的，我便在将水桶从井里绞出时就倒掉三分之一，这样挑着的就是两个多半桶水。即使这样，那两多半桶水压在我肩上也是钻心的疼，为了减轻担子对肩膀的压力，我还用两只手有意识的用力往上托着钩担，行走起来那样子极为可笑，邻居们看见了都笑说是“银环（豫剧样板戏《朝阳沟》中的人物，因是城里人，不会担水而受到女社员的嘲笑。）”出来挑水了！笑归笑，但我却一点点咬牙坚持着，我知道自己虽然看起来软弱，但骨子里却极为要强，我开始尝试不用双手往上托扁担，咬牙坚持着忍痛行走，在人前故意装出很轻松的样子，这是为了我作为男子汉的尊严，虽然肩膀被压得很疼，但我的内心却是骄傲的，因为从今天起我终于可以为母亲分忧了！我多挑一担水，她就可以少挑一次，也就可以少喘很长时间。虽然我一次挑回去的不是两满桶，但我可以挑两次，累是累了些，我的内心却是快乐的，终于我不再只是依偎在母亲臂膀下的大男孩子，我开始慢慢尝试为母亲遮挡风雨！直到后来我可以挑动两满桶水，走起来也不再弱不禁风，那陡坡上能够几乎每天看到我的身影，那是那一段时间我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后来，我从了军，然后又留在了城市里工作。家里用着的是自来水，我依然常常教育自己的孩子学会节约用水，让他从小养成节约用水的好习惯。到了单位，看到设备和水龙头有漏水的地方，我也总是会第一时间想办法修好，同事们看到总会冷嘲热讽地说：那水又不是你家的，你操的哪门子闲心！我总是报之以微笑，其实他们哪里会知道我家曾经用水的艰辛，更不会理解我对于水的那种深厚情感。他们都是生活在从不缺水的环境里，从来不知道挑水会有多么艰难，所以也就意识不到自己所处的幸福，更不会懂得珍惜。

挑水的日子早已经远去。前些日母亲打电话说家里因为南水北调路过我们镇子，已经调水给镇内的水厂，各家将可以出钱出工连接自来水管了！听着这个消息，内心着实的高兴。父母均已年过六旬，虽然现在路修得宽阔了，他们现在有摩托三轮车可以去远处带水回家，但那总是不方便的。如今可以用上真正的自来水后，父母将再也不用为水而愁。听着母亲报来的好消息，高兴的同时，思绪便不由自主将自己拉回到那段担水吃的艰难岁月，更让自己回忆起年少时挑水的那段青春时光，遂写此文，以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