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作文中心 > 散文 > 刘二他妈散文

刘二他妈散文

推荐人: 来源: 阅读: 1.18W 次

拧开一壶醋的绿色封盖,想象着浓浓的味道会把鼻子熏得酸酸的,惹得眼睛噙泪。却不然,壶里的醋味道清淡,微苦。全不像朋友从山西稍回来的纯正,地道。两个醋壶与醋壶并列在一起,形体相似,商标与生产地、配料等一般产品所应有的说明粗看无二区别,色质味道成为鉴别的关键。这也不怪,两壶醋的来历不同嘛。

刘二他妈散文

朋友在太原附近做项目,每次回家来都要捎一两壶醋。他的熟人中有不少是醋的故乡清徐人,他一说没醋了,清徐人一顿饭工夫就把自家生产的醋运过来装满了他那辆车的后备箱。十来块钱一壶醋,不是啥稀罕东西。朋友每次付给清徐人钱时,清徐人总是客气,好像给不给都行。朋友坚持说,我100块钱买了十壶醋,你若不要,日后借机讹我一瓶“十年老白汾”我不亏大了。然后彼此哈哈一笑,了之。

哪一壶醋,那一壶味淡且微苦的山西醋,从一个七十六岁老人提上楼来时,我就一直质疑它的品质、味道、来路。但,醋和老人是两码事。

老人的居所和我家生活小区只一墙之隔。她的居所是公寓式的,一家一户,二层设计,独院单户,我们习惯称墙外那片公寓为富人区。老人住儿子家,儿子儿媳常年在外做生意,很少回家住,她常住且是儿子他娘,自然就成了小院的主人。

小院不小,从房子到院落总算下来要有三百多平米。一个老人从楼上到楼下,除了自语,没人给她搭讪,如若老人不自己给自己说话,清冷很快就会围过来。孙子在附近上中学,曾和他奶奶住了一段时日又走了,去了全寄宿学校。孙子不习惯奶奶的生活——每顿稀饭、馒头,偶尔买些咸菜。奶奶见孙子苦着脸时,也会去菜市场讨价还价弄回一颗大白菜炒炒,孙子勉强住了一个学期,哄奶奶说学习紧张不想来回跑。孙子临走,从奶奶床下翻出几箱过期的牛奶责怪道:奶奶,这成箱的牛奶都过期了,咋不喝呢?奶奶摆摆手道:那东西金贵,咱这肠胃生来就不是装那东西的。

她一生没闲过。过去在生产队大集体那年月,她一个女人推车、挑担,拉梨,拖笆,哪一样农活都干的干净利落,挣高工分、当劳动模范,还被推举当妇女队长。光荣啊!她随儿子入住县城后,在街头巷口与人闲话时,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生产队大集体的那段往事,口无遮拦时就想起那句俗语:人过六十没本事,张口就说头几年。街巷口的那棵老槐树下的那一排水泥凳子,都听腻歪了几个老人反复絮叨的那些陈年旧事。偏偏这个小群体又很少有新成员加入,打牌下棋他们没学会,这日子就过得有些漫长而无味。

忽一日,一个小子将喝剩的饮料瓶丢落在了她的身边,她俯身捡起,回家做饭时又路遇一个饮料瓶。第二天,第三天,她渐渐盯上了饮料瓶,从门口到街巷,一个一个拾捡。晚饭时,她端着饭碗坐在院落,喝一口稀粥,啃一口馍,打量着院落一角渐渐堆起的各种饮料瓶罐,满心欢喜,细细嚼味。好像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捡那么多的饮料瓶干啥?也不完全是堆放在墙角给自己看,往废品收购站送吧!也不知道那地方在那。儿子儿媳恰在这个时节回来。他们一进院就发现有重大变化,那一堆饮料瓶把半个院子都占了。儿子弄明白咋回事时显得很无奈:“娘,你缺钱啦?”她忙解释说:“不缺,不缺,你们上次给的钱还没花呢。”那这一堆废品?在儿子儿媳面前,她倒像做错了事的晚辈,说不清自己为啥将一堆废瓶子放在院子里。儿媳也不能没有态度:“我还以为进错了门,到了废品收购站。”

儿子围着饮料瓶,来回踱着步。猜不准他是在想着他的娘往回捡废品时被邻居看到咋个议论来,还是在想着眼前这堆废饮料瓶怎么处理。街道上这时恰巧传来几声收废品的吆喝声,给一家人解了围。儿子把收废品的小贩喊过来,指着那一堆废饮料瓶罐让小贩开个价。小贩说得先过数,说着话就拿着一个大塑料袋一边数一边往里面装。儿子不耐烦地随手从身上摸出几张十元二十元的零钱,让小贩不要细数了,直接装袋子清场走人。这一举动把收废品的小贩都搞糊涂了:到底该谁给谁钱?

拾废饮料瓶罐被儿子阻止,她又成了闲人一个。有时实在看到丢落在地上的饮料瓶罐是个物价,就习惯性拾起来藏到路边的绿化带里,或者存在一个隐秘的角落,遇上收废品的捡废品过来时,她就指给他们。

儿子不让去街上拾废品,让她去公园做有益健康身体的事。她答应的流利,干脆。儿子儿媳一走,时间又回到了她的手里,脚步想往哪里迈还是自己说了算。这倒有些像儿子小时候,她让儿子去放牛,儿子满口答应,结果牛跑得没影了,儿子也跑的没了影子。时间在谁的腿上长着,谁说了算。

那一日起得早,她试着去了儿子说的那个公园。园子里打拳的.练剑的跑步的拉二胡的着实热闹,她比划来比划去那一招都比划不来。身边有一位从乡下来的老太太这时也在瞎比划,俩人一见如故,几天下来成了姐妹。那乡下老太太就给她推介:“某某保健堂每天搞活动,有赠品,只送前十名,送完为止。”她不相信还有这等好事,不掏钱白给东西。她们结伴去了,果然领到了一斤鸡蛋,其实这一斤鸡蛋不打紧,主要还是她们有了自己可做的事。

每天起早,排队,长长的排开一行,前后左右有人说话,还都是年纪相仿,相投的话语自然会多。她们当中,经常会有人传递着信息:某某超市搞促销,前几十名有赠送礼品,一颗包菜或一袋饺子;某某店开业送大礼,一袋洗衣粉或一个勺子。她们第二天早早起床,前去抽号排队。日子怕积累。不经意间,她获取的赠品积满了一个纸箱,自己大大方方消用还不一定能用完。

那一日,她们又去排队领赠品,遇到一家大方的店家——前五名赠送一壶老陈醋。她和她的那位老姐妹,起了个大早硬是挤到了前五名。该着俩人领赠品时,赠品仅剩下一份,那位老姐妹发扬风格,一番客气的推让后那壶醋就归了她。她提着醋快到了家门口时又停顿了脚步。这一壶醋到家里往哪放啊?若是再过两天儿子儿媳回来看到,她咋向他们解释?她用手指甲扣了扣醋壶上喷着的“xx保健堂赠品”的字迹,那字迹粘贴的牢稳扣不下来。一壶老陈醋的安放成为她早上急需解决的问题。这时,她突然想起一个人,转身即往,走了几步又返回头,去家里拿了一把木质的新勺子(参加活动收获的赠品),疾步去了她所想的地方。

敲门的声音很沉重,很直接,约是用巴掌或者肘。门开时,扑面的是一股急喘声夹带的话语:“哎呀,我的娘!可算上来了。”说话时人已经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沙发随即吱呀几声。

“娟梅呢?”她打量周围问。娟梅是我爱人,我回答说她去锻炼身体还没回来。老人自语又像对我说:“这闺女,又去打太极拳了。”听她口气跟我爱人熟悉,我又打量了她一眼,觉得似曾相识,大概是和爱人一块儿在小区门口散步时碰到过。

她看我拿外套准备上班,也忙起身说:“你该上班了?我也走。”说着话就把一壶醋和木质勺子往桌子上一放,特地交代说:“娟梅的一个亲戚让我捎来这壶醋和这个勺子,你回来跟她说一声。”我看了看表也确实到了该上班的点上,没再细想,客气地与她一块下了楼。在楼下,她撩起衣角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时,我注意到她的衣领口周围多处已被汗水浸湿。从心里还怨了那个亲戚:该提前打个电话,那怕让我们去拿,咋好麻烦一位七旬老人吭哧吭哧爬五六层楼梯上去。

爱人听我汇报到一半时,截住我说:“哪有什么亲戚捎来的醋,那是她去参加店里的活动,人家送的赠品。”她咋不送给别人?爱人不言语了。稍后,爱人叙述缘由。她们在公园打太极拳时认识,费尽心思想教老人打太极健身却没教会,是老人主动放弃的,她说学不学太极拳不打紧,主要想多认识几个熟人说说话。爱人也是个热心人,常常在老人郁闷孤单时听听她的倾诉,帮她做些她愿意做的事。这样,她们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忘了年龄的差异。

她是谁呀?爱人平淡地说:“刘二他妈。”噢!就是那个她儿子儿媳在外面做生意的老太太?爱人应喏时,我顺便补了一句:“刘二他妈,快成你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