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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蓝色的宽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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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我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很懂得心疼父母。比如,吃饭时父母没上桌,我是绝对不许姐妹们动筷子的;比如,母亲灶上做饭,我在灶下添柴;比如,父亲干活双手不得闲时,我给父亲点支烟解乏。

天蓝色的宽容散文

就是因为点烟,那一次,我差点要了父亲的命。

父亲是个有洁癖的人,他的眼睛容不得一点凌乱,不清洁或者我们的错处。无论寒暑,父亲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扫院子,扫过道,一直扫到门前的大街上。家里,什么东西都要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就连房后的柴禾垛都是方的。

小时候日子穷,六口人只父亲一人上班。可无论生活怎样拮据,父亲有一件事绝不节省,那就是美化我们的家。

那时候,家家都是土房,我家也是,四间土房。那时绝大多数的人家房里房外都是一种颜色,土墙的本色,我家不是。从我记事起,我家就是白墙,我们姐妹就没有过过那种灰暗笼罩的日子。

每年的冬腊月,是父亲赋闲的日子(父亲是教师),也是父亲着手实施打扮家的日子:糊棚,刷墙,给墙围子涂油漆,年年如此。

四壁的.土墙上挂着一层沙里子,上面刷着白灰,墙壁离地一米高的下面是沙面上抹了水泥的,叫墙围子,用来涂油漆。油漆光亮,耐水,便于擦洗,相当于现代化居室地脚线的角色。土炕上的三面也有墙围子,这些也是父亲每年年前都要美化的地方。

那一年,我五六岁。那天中午,我看见父亲又把他那些油漆盒子、罐子什么的倒腾出来,摆了一地,我就知道要刷墙围子了。印象里,我家的墙围子一直就是天蓝色的。天蓝,是阳光赐予海天的色彩,厚重而深邃,那是父亲钟爱的颜色。

父亲手下的天蓝是深蓝和白色两种油漆调和出来的。他把两种油漆按照比例倒进一个空漆桶里,看颜色深浅再酌情增减某种颜色,直到调出大气的天蓝。

油漆调好了,父亲就把油漆倒进大碗里一些,然后左手端着碗,右手拿着扁刷子,就开始给墙围子涂油漆了。就这样一刷子一刷子地涂下去,很难停手。油漆干得快,没干的时候便于掌握刷头刷尾的接口。

父亲平时的烟吸得很勤。那时,我看见父亲在那里一直刷一直刷,半下午了,西面墙还没有刷完,要是平时干别的活,父亲早不知吸了几支烟了。想到这里,我就从父亲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喊着父亲送过去。那时父亲完全沉浸在他的世界里,没有考虑就用嘴把香烟接了,我就低下头喜滋滋地去划火柴。忽然我听见父亲一声惊恐的大喊:别划。可是晚了,那根火柴不但点着了,而且因为父亲的突然变脸,它连同火柴盒一同被我丢到了地上。

我站在那里,低着头,不知犯了什么错。我就看见地上有火苗浮动,像烧白酒时的火苗,时隐时现。然后旁边那个父亲用来泡油漆刷子的汽油盒子也着了,一转眼的工夫,变戏法一样,到处是火苗,火苗还爬到了刚漆好的墙围子上。

父亲大声喊着叫我们都出去,谁也不许留在屋里,母亲也不行。姐妹几个又冷又怕地在院子里哆嗦着。我看见父亲一个人在火里无序地动着,像被伙伴们丢到火里的毛毛虫,我怕极了,怕父亲会像毛毛虫一样被烧死。后来我看见父亲从被格子(就是装被子衣服的大柜子)里掏出一床一床的被子,抖开了就往火上蒙,蒙完这里蒙那里,满地都是被子。后来我听见很响的爆炸声,一个油漆罐子掀开被子飞了出去,撞到西墙又转向飞到棚顶又落下来。

母亲找来了东西院邻居,火势被控制了。那时,我看见父亲从屋子里奔出来,手上还带着火苗。父亲冲进园子里,一直跑到南墙根,把两只手插进雪堆里,然后自己也躺在了雪堆上。

后来,父亲被东西邻居的叔叔们抬走了,抬到西院刘叔叔家里,一直也没有回来。

上灯的时候,我偷偷地跑到刘叔家,我趴着门往里看。我看见父亲躺在炕沿上,头朝门,右胳膊半搭着炕沿悬空着,左胳膊像一棵长歪的树斜伸着,并不拢的手指努力伸张着,像残留在树上的枯叶,北风里不停地抖动着,而父亲的两只手和半条手臂都油光光的,鲜嫩得有如刚出生的老鼠崽,粉粉的。

父亲是怎么活过来的,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唯一记得这天大的罪过,父亲一直没有责备过我,提都没提过。

那年,家里的白墙上,就有好几块蓝色的油漆点缀着,放射状的,甚有一种非主流的美感,又像一朵一朵蓝色的火焰,张扬又强势,一直着到转过年的腊月。

被子上的油漆,虽然也有被母亲用汽油软化,但毕竟汽油有限,那一块一块天蓝像大大小小的疤,硬硬地镶嵌在被子上褥子上,包裹着我很多年,强化着我的记忆和愧疚。

那天,在父亲那吃完饭,我和父亲相邻坐着,我看见父亲脸上有很多老年斑,就说老年斑大多应该长到手和胳膊上的,就去看父亲的手。父亲的两只手在桌子上交叠着,右手压在左手上,食指和中指上夹着一支燃着的香烟。

我盯着父亲的眼睛,小心翼翼又低着声提起当年失火的事。我看见父亲的眼睛乃至整个脸都定了一下,就那么一瞬,非常快,但是我看到了。然后父亲的脸马上就舒展开了,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声音也低低地说:你还记得这些事儿,那时你才多大,还没有充充大。

父亲的声音就像起低了调子的歌,让我没办法再接下去。

四十来年了,父亲始终就不肯埋怨我一句,提也不许提。我抬起头,镜子里有一片天蓝进入我的眼帘,那是父亲家棚顶的颜色。

天蓝色,差点要了父亲命的颜色,却始终是父亲最钟爱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