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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之忆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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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住在子午镇,院门正对终南山。小时候,我对山怀有一种神秘感和敬畏感。山,它云遮雾罩,横亘东西,充塞天地,它和家乡的人们结下了不解之缘。乡亲们一年四季的生活都是围绕着山转。各家的喜怒哀乐,无不和山相关。

终南山之忆散文随笔

春天,山坡刚刚泛绿,妈妈便打发姑姑姐姐们去采山。妇女们一溜串、一溜串地从我家门前经过,和煦的阳光照着,温柔的春风吹着,几只花蝴蝶前后追逐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笑着,显得很快活。太阳西斜的时候,一个个背着、提着一筐筐野菜回家了。什么“勺儿菜”、“水芹菜”、“石头菜”、“山葱”、“山蒜”等等,把它们煮熟,撒几粒盐,就成了穷人们难得的美味佳肴。还有一种树叶,在清水里浸出的汁子加热后,竟能凝固成粉块,人们叫它“神仙粉”。据说那位不食周粟的伯夷就是靠它度命的。而今山神爷又把这“神仙粉”赐给穷人度饥荒。如果谁家的案板上凉着这颤巍巍,略带棕色的“神仙粉”,那么谁家的孩子就会欢腾雀跃,两眼放光,不等它完全冷却,喉咙里早就伸出了手。不过,这“神仙粉”也只有象奶奶那样吃斋念佛的人才能做得好,象妈妈那样总爱对山神爷发牢骚的人,不是做得又涩又苦,就是浸出来的汁子象浆糊一样,很难凝固。

夏天,终南山一片葱茏。山坡上的松树、柏树绿得要流油。树林间“知了……知了……”的叫声响成一片。山上的庙会开了,先是翠华山,接着是南五台、小五台、青华山……山下各峪口有卖香蜡纸表的,瓜果桃李的,也有耍猴卖艺的,十分热闹。替人家收了麦,锄了谷,这时正愁得没活干的叔叔伯伯们,又能忙活几天了西安城里衙门的官吏,商号的老板带着他们的太太小姐,公子哥儿一齐涌到我们这个小镇上,这时我们的小镇竟显得十分热闹,西装革履与长袍马褂擦肩而过,晋豫川陕口音会合在一起。他们当中,有的人为了官运亨通、财源茂盛而要求神仙保佑的;有的耐不住城里的闷热而要上山避暑的。于是叔叔伯伯们在我家门前摆了一长串滑杆,整天扯着嗓子喊;“哎——谁上玉皇楼五佛殿啊,五个铜子一趟”。“才几步路,就要五个铜板,你是吃了秤砣了”,“先生,宁走十里光,不走五里荒,这坡陡路滑的,屁股上都要长眼色!”经过一阵讨价还价,先生们最终还是扶着那娇滴滴的小姐太太在滑杆上坐稳躺好,随着一声“起”,滑杆平稳地升到了叔叔伯伯们的肩头,在盘旋的山路上,一顶顶滑杆有节奏地上下闪动着,真象一条舞动的长龙。那些善男信女们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这里的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据小学堂的老师讲,有几位吟的诗作的赋还上了县志呢!这也许是我们家乡的一种荣耀吧!

十月的秋风吹落了满山的红叶,天气一阵凉似一阵,“农家十月一,棉衣要齐备”。今年老大的棉衣要换个面子了,那床你撴我扯的破被子也该絮些棉花了……这些都需要山神爷的帮忙啊!幸亏这时正是割荆条,贩柿子的好时节。割荆条的人需要翻山越岭,在灌木丛中一根一根地挑选,割回来后,经过水浸、刀刮、烟熏、火烤,使其光滑无节,刚柔适度。然后编成蒲蓝、簸箕等家具出售。贩柿子的,有的担着尖顶、牛心,有的担着面蛋、火晶;品种不同,去涩的办法也不同,或放到缸里温熟,或放到窖里去烘空。要使柿子色鲜味甜,必须整夜守着,调节好水温、火候,太凉,柿子熟不了,太热,成了青红绿蓝的烧柿和煮柿,那又没人要。鸡叫头遍,卖柿子的便担起担子,咯吱咯吱去进城;月上东山,才挑着两只空筐回家,不必说走大街,穿小巷喊哑了嗓子,也不必说警察总是欺负老实巴结的庄稼人,单就是这百斤担子百里路,也累得够你呻咽半夜的。

纷纷扬扬的大雪把山川大地变成了银色的世界,那热烘烘的炕头对终南山下的庄稼人诱惑是多么大啊!可是谁又能舒舒服服的躺在炕上,暖和一下自己疲敝的身体呢?年关将近,欠人的帐,清不了本,也得还足利,免得看人的眉高眼低;“上天言好事,回宫降福祥”那主宰家庭兴衰的灶王爷连同他骑的灶马可千万怠慢不得;“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各样贡品总得准备一些。另外亲朋好友中有个嫁娶迎送的,也得个破费啊!这样合计一下,就不是割几捆茅柴到柴市换钱能打发得下的,必须出远门,赚大钱,除了西安火柴厂,寿纺店需要人常年累月运木材,扛枋板外,各大商号也因贩运年货格外活跃。今天,“致远长”号要雇人运送布匹、食盐、日用品要石泉、汉阴,明天“德顺昌”号又要从紫阳,安康运送茶叶、生漆、黄花、木耳到西安。在我们祖先架设的这条穿越秦岭的古栈道上,即就是独轮车也无法行使,只能靠人肩挑背驮。

揽好了来回脚,要进山了。女人们整夜忙着烙干粮,男人们则忙着打点包裹行囊。我家门口,常是人们集合的地点。七八个乡亲结成一帮,个个都是头扎毛巾,腰勒绳索、腿打裹毡、足蹬麻鞋,一派跑山人的打扮,英武而干练。女人们抱着孩子来送行,从山沟里刮来的如同牛吼般的风,吹乱了她们的头发,掀起了她们的'衣角,她们个个眼眶里噙着泪花,要叮咛的话,昨晚在炕头上已经说了十遍八遍,此时只是一个劲地对孩子说:“乖乖,再叫一声爸爸”。男人们终究是男子汉,他们背起行李,回过头来,冲着家里人笑了笑,笨拙的嘴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一个劲地劝着:“这里风太大,回去吧,要不了一月四十,我就回家。”

此后,女人们在家里搬着指头算日子,计算着当家人的路程。她们不止一次依在门首,眺望南山,这山显得那么深远,山后藏山,岭后藏岭,层层叠叠,连绵不断。她们只能看见眼前的山,越往后边,山的颜色越来越淡,淡到最后,只在蓝天边勾划出几条浅灰色的曲线。她们心里在问着自己,自己的亲人此时在翻哪架山,在过哪座岭?她们还不止一次地相约着到山神庙里烧香祈祷,盼望着他们一路平安。可是山神总要发些脾气,去的时候是活生生的人,回来时却让同伴抬下了山,女人们发疯般地哭啊喊啊,可是她们的儿子长大了,又背起父亲留下的背架子,捡起父亲留下的哨棍,她们又默默地送儿子进山。我曾不止一次地听到叔叔伯伯们讲的山路上的故事:“岭头怕风,下坡怕冰,崖畔的栈道怕蹬空。”还不一次听到他们的忠告,“娃呀!一辈子不跑山就是活神仙。”也有的叔叔咽不下这杯苦酒,他们变了,变得不象终南山下的庄稼人那样安分守己,而是喝酒,赌钱,发酒疯,用破锣嗓子喊着那《跑山歌》,“沙坪的豆腐,小坪的酒呀,要看好娃走江口呀……”。

一晃六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我的孙女也像我当年那么大了,她经常爬到我家二楼的窗户上,如痴如醉地看着山。她只看到终南山上,春来桃花火红,李花雪白,秋来流金点翠,果实累累;她只看到入山的高速路上汽车南来北往,川流不息;而她哪里知道,曾经在这崎岖的山路上,上演着一串串苦涩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