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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分红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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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繁忙的场院里,上一场粮食刚刚打完收好,下一场庄稼就又平铺开来。打下的粮食还来不及运走的,堆成了一座座黄灿灿的小金山。这些零食除了生产队留一些种子和饲料外,再按人头分给各家做来年的口粮,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直接装上车,送往公社的粮食所,上缴国家,也就是交公粮。

年底分红散文

交公粮,在我国的历史上,已经有两千多年了,古时候叫皇粮国税,征收公粮,主要用于战争。解放后,政府建立了管理粮食的粮站系统,以生产队为单位,继续征收公粮,作为一种义务。到了二十世纪末,又改为农业税。从二十一世纪初开始,不但取消了农业税,而且政府又反过来,实施农业补贴政策,简称粮补。

记忆里,送公粮所用的运载工具,一般都是大马车,偶尔也有用老牛车的。在送公粮的日子里,四面八方通往粮食所的大道上,天天都有一台台装满粮食的大车。在粮食所大门前,等候交粮的大车,常常沿街排出去二三里地远,场面十分壮观。

送公粮是个比较苦的差事,常常要在粮食所门前等候大半天。时值冬天,车老板们都有厚实的御寒装备,大皮袄是里边带羊毛的那种,缅褶的大棉裤,裤腰高到腋下,牛皮靰鞡里垫上乌拉草,走在雪地里“吱嘎、吱噶”地作响。每一挂送粮的大车,除了车老板,还要跟一个临时掌包的,给车老板打下手。

那个年代里,没有饭店或小吃部,肚子饿得受不了时,只好到供销社买点儿干粮,还得用粮票才可以买。临来的时候,车老板会想着给牲口带足够吃一天的草料。

尽管条件艰苦,车老板和掌包的都很愿意送公粮,因为每去一次,都有一元多的出差费。这是挣到的一个工日的工分外,又额外的补助。那时候的一个工日,还挣不到一元钱,这就相当于一天挣到了两三天的工钱。

掌包的任务,除了负责卸车,还要照看好车上的粮食,同时与车把式做好配合。车把式赶车,坐在车前且面朝前,而车上的东西都在他身后,无法照看。掌包的便坐在车顶,面朝后,车上的东西均在他的监控之下。他既要照看着别掉下去,又要防备有路人顺手牵羊。

由于当年粮食紧张,确实有极个别游手好闲的不法分子,打着送粮车的歪主意。送公粮的大车,常常要起早贪黑地去粮食所排队,大车行走在路上,马蹄声和车轱辘声会传出去很远。偷粮的人便在夜里出来,猫在路边,如果发现某一挂大车上掌包的在打瞌睡,便窜到车后,猫腰尾随,用一种叫“探子”的盗粮用具,就是一头带尖儿的`钢管,扎进麻袋,粮食就会顺着钢管流出来,流到他接着的袋子里。偷粮人用探子偷走的三四十斤,对于一车粮食来说,出入不算很大。即使发现了,掌包的自己失职,一般都不会声张。偷粮的人也不敢在一挂大车上多偷。如果公家发现粮食丢多了,就会追查。一旦被调查出来,就会上纲上线与政治形势挂钩,轻者被游街示众,批斗挨罚,重者定罪判刑坐大牢。

熬过了吃集体食堂和吃“代食品”的三年困难时期后,口粮开始按人头分送到各家。当时有句顺口溜,“够不够,三百六。”在锅里没有什么油水的年月,一般人家的口粮都不足。到了夏季,孩子多的人家就有可能断粮了,好在这时青菜差不多下来了。在乡下,总可以找到充饥的东西,也有用米糠或新下来的土豆代替主食的,不至于把人饿死。我小时候家里也断过粮,但印象不深,原因是没有挨过饿。后来达到人均口粮四百二十斤,情况就大有好转了。

六十年代之前,东北乡下的主产农作物是高粱、谷子、大豆、苞米,也有少量的糜子和小豆,还在涝洼地种过不怕涝的稗子,偶尔遇到苗没出齐的地块,就补种成熟期短的荞麦。到了七十年代,由于追求总产量,大苞米便占据了农作物种植的主打地位,其他农作物相对缩减,苞米面也就成为东北餐桌上最常见的主食。在那个勉强填饱肚子的年月,东北人吃苞米面,就像山东人吃地瓜干儿,吃腻了也得吃,不吃饿呀!

分口粮的那一天,也算乡村里的喜庆日子了。队长要选派几个责任心强又觉悟高的人,在场院里负责分粮食。有负责灌袋子的,有负责扛大秤的,有往袋子上写户主名的,还有记账的,有装车的……一般都是按大约数量,先用大秤量一下,再将出入用小盘秤进行微调,多退少补。

往各家送粮的大车,一次拉出来好几家的口粮,这就要由细心的人照看着,不能送错。再由几个精明的壮劳力跟着车,到了哪一家门前,一边喊门一边把粮食给背进去。一般都是几麻袋,有整有零。进屋后要告诉主人,这一袋子是多少斤。主人也会做个记录,以免出现差错。麻袋子一般不用立马收回,等安置好之后,主人上工时,捎回场院交给保管员即可。

场院里每打完一场粮食,就会存下一些碎柴禾,推积在场院里很占地方,影响打场。这时,生产队就派半拉子,赶着老牛车,一家一车送给各家。从屯子里的这一头一直排到那一头。如果碎柴禾不是很多时,就由保管员站在村头喊:“分碎柴禾啦!”意思是各家自己带着家什,去场院领取碎柴禾。听到喊声,大人就会打发孩子拿个麻袋子什么的去场院领取。这时的场院里,已由专人把碎柴禾按屯子的总户数,平均分成一户一堆。碎柴禾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去领的人随便装哪一堆都可以,也不用跟谁打招呼,如果到了一定时间,迟迟没有去领取的,就算自动放弃不要了。

由于这些碎柴禾末子太散碎,各家就都像架障子那样弄个柴禾栏子。柴禾栏子一般用整捆的秫秸围成,密不透风,严严实实。从场院背回来碎柴禾,里边或多或少有星星点点的粮食,领取回来就直接倒在院子里,让自家的猪拱鸡刨后,再归拢到柴禾栏子里去。

临近小年的时候,生产队就该归拢账目,准备开资分红了。队长先组织召开一次队委会,就是生产队领导班子会议,其中班子成员有:队长,也叫政治队长;副队长,也叫生产队长;生产组长,也叫打头的;车马组长,就是头一挂马车的车把式;妇女队长(或妇女组长),就是女社员里打头的;还有保管员、会计、民兵排长和农代表,也有的身兼双职。一共可能是九个人,也可能是七个人。会上商讨的议题,就是根据这一年集体经济收入情况,确定每一个工日应该“勾多少钱”。也就是说,将劳动力挣到的每十分工分,折合成人民币多少钱。

生产队的资金收入来源,有国家给返回所交公粮的钱,是按较低的公价折算的,除此之外也有一部分来源于集体的副业收入。风调雨顺的好年头,可能勾上一元或更多,收成不好的年头就可能仅勾上几角。在当时,还听说有的生产队减产歉收,穷得勾了负数,那意思是社员出工干活儿越多,挣的工分就越多,但欠下公家的账也就越多。人们把这种情况也叫倒找钱。白挨了累还得倒贴,我对此一直很费解。

生产队班子商定了勾钱数之后,还要上报到大队,等待大队审核后批准。大队把勾钱数批下来了,会计就把每一家劳动力的工分折合成现金,然后扣除口粮钱,同时扣除过节分的猪肉、平时分的瓜果以及杂七杂八的钱,最后的剩余,就是所分到的“红”了。劳动力少而人口又多的家庭,很可能分不到红,甚至会欠下债。劳动力多的人家,分到的红自然就多,可能多达几百元。

其实在生产队年底分红之前,各家能分到多少,基本都有个小九九。如果有一定的收入,就会做出各自的打算,或翻盖房子,或给孩子娶媳妇,或打制家具,或大人孩子添置新衣,办置年货。欢欢喜喜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为了给社员们多分一些红,有些生产队就会搞副业生产,一般会经营个粉坊或豆腐坊什么的。而我们火烧泡子只有家庭副业,集体什么副业作坊都没有。如果不知情外乡人,可能以为我们生产队集体经济在收入上少了优势,其实不然,我们生产队每年的副业收入都相当可观。人们经常议论这样一种现象,说一个单位里,如果领导有哪方面的嗜好,哪方面工作就抓得特别好。我们火烧泡子的队长是我大舅,在他当队长之前,一直是队里赶头一挂马车的生产组长,外号叫大老板子。他当了队长后,我们生产队的马匹,个个膘肥体壮,搞副业也是在车马上研究做文章。

收完秋之后,生产队的大车就不那么忙了。即使打场,也用不着太多的马匹,而且打场的活儿不重。送公粮时,也可以用老牛车,不管什么车,到了粮食所一律需要排队等着过称,因此走得快慢,到了之后也就无所谓了。冬季往地里送粪,也没有太远的路,大田地都是在屯子周围,老牛车完全可以。这时,有经济头脑的队长,可能就会偷偷地派出两挂大马车,进城去找拉脚的活儿,挣外快。

进城拉脚的收入,相当可观,可以壮大生产队的副业收入,尤其是到了年底分红时,可以多“勾”两毛。但当时的政治形势是反对搞资本主义,叫做“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不管是家庭副业还是集体副业,都属于不务正业,一律受到限制。“上边”有明确要求,不允许以冬闲为借口,搞拉脚一类的副业。因为影响农业生产,那就是破坏“农业学大寨”,罪名就严重了。

为了达到进城拉脚的目的,在“上有政策”的情况下,如何想出“下有对策”的办法,这就需要变通。一个生产队,每年至少会有三四匹马下驹,马匹逐年增加,就可以把多余的马匹卖掉。那时候,在城市的周边地带,专门设有骡马市场。进城卖马时,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赶着两挂马车去卖。等到了城里的的大车店住下后,就不仅仅是卖马了,还可以卖了再买,买了再卖,通过倒买倒卖马匹,可以赚到一些钱。同时还可以借着住在城里这个机会,干一些拉脚的私活儿,挣到丰厚的运输费。

记得那些年的冬季里,常常听说生产队的大车又进城卖马去了,去的除了两个车老板,还要有两个掌包的。其中一个是懂得相马的,也叫马贩子,另一个兼管账目的,一般是个没有私心的倔强人。队长也要常常过去关照一下,关键时需要他拿主意掌舵。

相马,是一门不浅的学问。要通过观察马匹的外形外貌,来了解一匹马身体结构的优劣,进而推测判断这匹马劳动能力的高下。当时会相马的人,差不多哪个屯子都有,或许这也是时代的产物吧。能不能通过贩马挣到钱,那就看马贩子对马匹的识别能力,或者说业务精不精了。

我有个二舅,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三姥爷去世得早,因此从小就没人管的二舅,在十五六岁时就开始出门在外,自己闯荡,没有成为规规矩矩的庄稼人。他很少在队里下地干活,经常跑外边干一些私活挣现钱。或许他就是为了躲避农活,除了会瓦匠手艺,会拉胡琴,还学会一些杂七杂八的其他手艺。我从来没有看见他赶过大车,但他却是个特别会相马的马贩子,在这一点上,就连那些车老板也自愧不如。

由于马在体形上各有不同,因此便有了相马的标准。曾听二舅说,一匹优良的好马,应该是:眼睛大而圆,饱满有光;小耳尖立,转动灵活;头稍小而长,骨骼轮廓分明,腮肉少……还有颈、肩、背腰、四肢、蹄子什么的,都可以作为鉴定标准。可惜我对此没有兴趣,越听越发晕。后来我还听说,有经验的马贩子在马市上,袖子里藏着一个不大的小鞭子,当他看好了哪一匹马,就冷不防往马屁股上抽一鞭子,那马被抽疼了,就立刻在马市里跑起来。就在马的跑动中,它的价格,便在马贩子的心里有了数目。

骡马市场上有个自古传承下来的规矩,讨价还价是不可以公开谈论的,双方只能在一个狗皮制作的筒里捏手指头,俗称“盖盖摇”,也叫“袖里吞金术”。那个狗皮筒子叫做“袖筒子”,双方在“袖筒里”用手讨价还价,对方一摸就知道。就像《康熙微服私访》里买卖人之间说的“拉拉手吧”,两只手在“袖筒子”里相互比划着,摸着,各自心照不宣,但旁人无法知道。

若想寻找拉脚的活儿,就把大车赶到联系活儿的固定点上等候,也有到大车店来找车的。遇到拉脚的活儿,谈好价就可以了。

每天到了晚上,不管是买卖牲口的,还是拉脚的,都回到大车店住下。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之前,马车是乡下最主要运输工具。大车店,是以接待车马为主的店铺,主要设置于交通要道和城市附近,据说始于清末和民国初期。后来有很多地名如郭家店、瓦房店、普兰店的由来,都是袭用了原来某家大车店的名字。

大车店一般都是土木结构的平房,通敞大间,南北大火炕,地上放张木桌和几个长条凳,洗脸盆、猪胰子和毛巾一应俱全,冬季里屋内还会搭建个大火炉子。院里有很大的马厩,有木质喂马槽,有伙计帮喂马和照看车上的货物。住店价格比国营的招待所要便宜得多,进城的马车去住大车店,无疑是最佳选择。

大车店天天纳客,也带动了周围很多产业的发展,据说在解放前,大车店附近除了有马具商店,还有挂马掌的、卖小吃的、说书卖艺的、开小茶馆的,还有流窜卖瓜子的,卖烟卷的,做暗娼的。每到晚上,大车店门庭若市,四周灯火通明,三教九流粉墨登场。解放后的大车店也挺热闹,吃罢晚饭,车老板们常常在客房里或聚到院子里,一边抽烟一边闲聊,或近期的天气,或家乡的收成,或家庭琐事,或奇闻异事什么的。也可以到附近的说书馆听上一段评书,小剧场里还有二人转,都是草台班子,一男一女在台上打情骂俏,台下鼓掌的,吹口哨的,起哄的,十分热闹。到了夜深该睡觉的时候,回到店里,钻进被窝,一会儿便鼾声大起,进入梦乡。第二天一早,车夫们便纷纷起来套车走人,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临近春节,拉脚的大马车颠颠地从城里返回。带回一冬天拉脚的收入,填充到年底分红的账目里,多勾几毛,给辛苦了一年的社员们增加一笔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