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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臼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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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儿子!”

青石臼散文

“下来——”爸爸一手拄着扁担,一手招呼树上的我,“帮我把石臼抬屋里去——”

枣子正红,透过疏疏的树叶,我看见他一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肩膀处磨破了,缀了一块新布;熟透的枣子红艳艳地垂着,喜盈盈的,他仰着头,一张口,似乎要落进他嘴里去;我一蹦从树上跃下,“哎呦”一声,袋里的枣子撒出来,满地的溜。爸爸恼了,“莫跳,莫跳,当心把你腿摔断!”一把拉起我,重重地拍我屁股上的泥。我叉开脚,摆好姿势,扁担穿过棕绳,落在我肩上,我挺腰试试,“爸爸,真重啊!”爸爸又把扁担尽可能多的向前移,好让我的分量再轻点,他喊着“一二三。”我走的踉踉跄跄,又想充男子汉,咬着牙,憋着一股气,感觉血都快把小脸撑破了。

石臼是用整块青石打成的,中间凹下去,里面光滑,外面粗糙。夏天,爸爸上山找了一整天,相中了这块大半截埋在泥里的石头,挖开四周的泥,叫上邻家四五个叔叔“嘿呦,嘿呦地抬回来。

石匠来了,甩着锤子在枣树下“叮叮当当”地敲,敲出星星点点的火花和淡淡的.青烟,一凿一凿的,石头露出了青天一样的颜色,石匠连连说:“真是好石头,纹理细,没有一丝杂色,打了这么多年石,还没见过这么好的石头呢。”爸爸听了呵呵地笑,仿佛石匠是在夸他儿子,给石匠敬了支烟,又伸手摸摸石头,那干净的青色,让他觉得欢喜。

石臼抬进了屋,爸爸很高兴,大声和我妈说“我就是喜欢大儿子,你看,都可以搭把手了。”边说边摸口袋,掏出暗红色的钱包,从一小叠毛票里检出一张五毛的,“去,给爸爸买烟去。”我兴奋地接过钱,爸爸抽两毛八的“新安。”照例,多的归我,转过身,就听妈妈埋怨:“又给他钱,儿子都被你惯坏了。”跑出老远,我还能感觉爸爸挥挥大手的样子,一脸不在乎地说:“没事,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

明天过重阳,家家要打麻糍,石臼就要派上用场了。晚上炒芝麻,一把茅草塞进灶膛,火焰腾的一下喷出灶门,妈妈忙喊:“可以了,可以了,”小小的芝麻在热锅里跳,灶台上都是小黑点,妈妈一把抹了进去,芝麻爆开了极细小的花,香味冲出来,浓浓的,路上的行人在外边喊:“炒芝麻了,这么香。”

我抢着磨芝麻。炒熟的芝麻倒进石臼,石杵一旋,千万粒芝同声一叹,不过像雨滴落地的嘶嘶轻响,香气却冲天一怒,迸发出烈烈的英雄之气,只恨五脏肺腑太小太小,容不下这四处迸发的香。

“妈妈,真香。”我捞起一把往嘴里塞,妈妈舍不得,伸手打落我捞起来的第二把,和我商量:“明天吃好不好,今天早点去睡。”

我睡下,惦记着明天的麻糍,睡着了,感觉流了不少口水。

早上,我被“砰,砰”的声音惊醒。这声音带着脆响,我起来,看见爸爸高举木槌,“嘿”一声,击穿热气蒸腾的糯饭,青石臼痛快的回应一声,妈妈翻一下,爸爸又捶一下,这样他们一来一往,饭在石臼里失去了原形,软成一团面,爸爸看见我,“来吧,小伙子,你来试试。”

“试就试!”我有点迫不及待的接过木槌,把它举的高高的,瞄准石臼捶下去,木槌太重了,我失去重心一下就打在石臼边上,槌破了,木屑和糯米混为一谈;不甘心,扎好马步,再来一次,这次准了,但是胶黏的米团牢牢裹住了槌,挣扎着拔出来,汗都出来了。爸爸哈哈大笑,连说“不行啊,不行,还要再吃几年饭‘次’(凑)哦。”

再吃了几年饭,我就离开家了。在外面的日子,年轻,孤单,无所谓节日,清明,重阳,或者什么节日,有钱的时候去饭馆吃一顿,没钱泡碗方便面将就。

等我安定了,有了孩子,重阳来时,爸爸就给我打电话:“重阳回来吗?你妈说……”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接过话头:“爸,上班的。”那边沉默了一下,“好吧,工作要紧,我给你捎点过来。”

我说:“不要不要,可以上街买点。”街上,店口的喇叭声声喊着:“麻糍八块一斤,麻糍八块一斤。”一口大钢筋锅装满了机器绞好的麻糍坯,惨白的光泽,老板娘面无表情,捞起一块麻利地挤出一小团,“啪”扔进拌好芝麻糖的团匾里,我给这圆圆的东西翻了个身,染黑了送进嘴里,咽下去了,咂摸一下,也甜,也香,然而,终究不是妈妈的味道。

又吃了几年饭,爸爸挂在了墙上。

重阳,我回家上坟。枣树越发高大了,硬硬的枝头结着疏疏的果子,地上,蔓延着杂草,草丛里,散落着一颗一颗风干的枣子,推开大门,门沉沉地“吱呀”一声,久无人住的老屋阴暗潮潮湿,发霉的气息中,时光老得像是经历了几万年,堂上,还是爸爸贴的画:一个胖娃娃,骑着一条大鲤鱼,只是鲤鱼,没了当年的艳色;桌子上,灰尘堆得厚厚的,老鼠爬上去,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一只蜘蛛受了惊,垂下细丝,半空中止住,似乎想要睥睨天下。

青石臼在壁板下,石匠当年的凿痕依然粗糙,只是里里外外落满灰尘,他的主人就挂在上方的壁板。端端正正的,紧紧抿着嘴,一点笑意流出来,似乎要喊出:

“嘿,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