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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写雨夜的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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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写雨夜的散文随笔

这段路横亘在我打工的小厂门前,如果是夜晚出行,可谓步步惊心。窨井盖裂成三瓣,污水管少了一截,正汩汩向外吐着脏水。

那个夜晚,雨就在这个路段铺天盖地哗啦啦倾倒下来,密集而又浑圆的雨点像子弹射向地面,可以清晰地听到树叶破碎的声音。

整个世界因一场突降的雨陷入慌乱!骑车的汉子拼命蹬踏,青年人弓着身子朝前狂奔,老人迈着吃力的步伐,满脸急切,而抱小孩的女人简直是空谷夜歌,一路尖叫。

长长一段路,找不到栖身避雨的处所,孤傲的楼房虽近在咫尺,却成为行人的绝缘体。那些生硬的水泥构件如奇峰耸立,露出黑森森的嘴脸,路旁成排的高楼没有一丝接纳的余地,即便是正面朝街的房子,也见不到错落有致的阳台,找不到伸出墙体的半寸屋檐,万间广厦竟成了刀劈斧削的悬崖!

密集的雨帘像从天边拉开的大网,将车辆、行人和树木一块罩住。地面所有物种全在这张天网中挣扎,谁也逃不出网口。其实奔跑已经没有太多的实质性意义,衣服早已湿透,整个人成了一只落汤鸡。风夹着雨水朝张开的嘴中灌来,使人感觉呼吸急迫。真想变成幽默故事里的傻子,趴在地上不再动弹。跑什么跑啊!前面不也在下雨吗?

夹杂在奔跑者中间,就像卷进了一个汹涌的浪头,根本无法停留,只能顺着那股风浪,抱头鼠窜,一路狂奔。

暴风雨越来越猛烈了,我不知在风雨中冲刺了多远?从喘息的剧烈程度来判断,至少跑了两百米。这个路段,奔跑者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前面的公交站台。经常出没于此的行人都知道那个狭窄的站台是唯一的去处。

突然袭击的雨,像入耳的迅雷,来得太快,而我的步子又显得太过缓慢,当抵达站台时,早有一大拨人捷足先登了。

天蓝色的站台顶板,只能遮盖很小的一块地方,可是站台上已挤挤挨挨,水泄不通了。实在是找不到加塞的地方,只能模仿大鹅看飞鹰的姿势,把脑袋斜着往里伸,那样才勉强遮住半个身子。站台成了母鸡的羽翼,雨中的行人像雏鸡一样纷纷往羽翼下钻。

雨没有一点停歇的意思,反而泼妇一样更加张狂,夸张的雨声不是因为雨本身,而是塑料顶蓬将声音再度放大。嘭嘭嘭!凶狠的雨点带着一肚子的怨忿,疯狂地砸在彩钢瓦上,然后飞溅而下,形成一个多层次、多声部的合唱。

这场急骤的夜雨就像天地间的一次狂吻,纵情缠绵,而又毫无顾虑,一刻也不肯停歇。雨水顺着头发朝下滑落,额前、脸颊、脖子、胸前、大腿,然后汇聚到鞋上,再滴滴答答流向地面。雨让衣冠楚楚者变得局促不安,上妆的女子用手掩面,一脸狼狈,湿漉漉的衣服紧贴肉身,我茕立在站台的边缘,进退两难。

有人抻长脖子在看车,公车却久久不见开来。夜晚的城市,在雨水里一脸哀愁,视线已经模糊,我半边身子缩在雨蓬下,另半边身子只能在风雨中飘摇。避雨的人越来越多,站台上根本找不到容身之地。有人伸手在拦出租车,可每一辆呼啸而过的出租车,除了溅起一片洁白的水花之外,没有一辆空车停留下来。这场突降的雨让客流迅速爆满,出租车空驶率骤降为零,的哥的心在雨水中饱受滋润。而同样是一场雨,让一些猝不及防的夜行者一脸愁容。

一阵风吹来,我闻到一股潮湿的花香。侧目而望,那是一位枝叶葱笼的女子,姣美的面容像一株淋湿的高粱,发髻高高挽起,露出瓷白的脖颈。也许刚刚完成剧烈奔跑,一缕乱发垂于耳后,车灯扫过,能清晰地看见晶亮的雨滴在她的发尖上闪烁。

雨仍在下,那女子换了站姿,已变成一个侧影。瓜子脸,柳叶眉,暗淡的底色衬出突出的轮廓。线条流畅,如同国画的闲笔,纤巧的剪影,那是停留在某张宣纸里的仕女,一种古典的美扑面而来。突然间想起了那句:“梨花一枝春带雨”。盛唐的诗意如小鸟一样划过落寞的夜空。

我的眼睛不敢再往那张脸上游移,她的眼珠子正在左右翻滚,眼眶里闪出一团令人疑惑的云翳。白眼朝上,那里面深如水井,潜藏着复杂的内容;夜色裹挟着雨水,朝那口深井漫灌而去。

幽亮的冷光在井口跳跃,那一刻竟刀锋一样朝我逼来,我禁不住像雨中的树叶,猛然哆嗦。那种幽光充满了警惕、厌恶、戒备,我看到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胸前的挎包。

对于这种甚于麦芒的冷光,曾表现过愤怒!比如拥挤的公车,偏僻的小巷,晦暗的楼道,常常会闪现这样的冷光。世界在这种冷光里越来越陌生,越来隔膈。防不胜防的乱象使人无所适从,似曾相识的遭遇,造成一种集体创伤,一个人被另一个人误判误读,被人提防嫌疑时,那种伤害有如钝刀割肉。无言的忧伤浸泡着我狂跳的心,真想冲进雨里,痛痛快快淋洗一场,可那雨实在是太大了!

终于一辆脏兮兮的公车蹒跚着开来了,人们围了过去,只扫了一眼途经的站点,又海浪一样退了回来。公车停靠的时间不短,可上车者却寥寥无几,司机鸣着喇叭,一脸茫然,疑惑的大眼睛里充满一串问号。那些沾满水气的头颅只盯着潇潇的雨幕,就像戏台下兴致正浓的看客,成为另有指向的赶场者。

滂沱的雨声还在继续喧哗,有三三两两的送伞人,像雨后冒出的蘑菇,顺着篱笆穿插过来。站台终于松出了一个窟窿,我将半边冰凉的身子填了进去。

总算有一辆出租车被拦下,一男一女,手牵手上了车。站台又松开了一点,我已经移到了站台正中间。站在那个位置,使我变成了一位张望者。我既不在等车,也不在等人,而是在等待大雨停下。住处七拐八弯,根本搭不上公车,此地无亲无故,再猛烈的大雨也找不到一把属于自己的雨伞,一场雨让我看清了俗世的距离。

有位男人像憋坏了一样,长长地松了口气,然后摸出香烟,火光一闪,一团烟雾飘散开来。如此漫长的等待,确实需要一根烟来释放内心的焦虑,烟在他的指间忽明忽灭,像情人在窃窃私语。火光闪动,他把嘴唇吻向了情人,烟雾散开,男人在烟火中映成了一棵树的表情,或者是一块被淫雨浸泡的岩石,边缘长出了青苔。

男人终于淡定了下来,因为他指间有了烟的温暖,那一星烟火让他触摸到了跳动的心脏。早该停下来歇歇了,可身不由己的江湖总是停不下来,是这场雨让他暂停了奔波的辛劳,放慢了漂泊的脚步。

烟雾缭绕,旁边那女人用手捂住了鼻子,并朝后退缩了两步。此时女人的手机响了起来,美妙的音乐像一段炫目的舞姿,引来一片潮湿的目光。乳白色的机壳闪着蓝宝石般的光泽,站台成了舞台,本该擦肩而过的路人,成为观众。女人的樱桃小嘴紧贴电话,嗲声嗲气地对讲起来,电话里不知传来一句怎样的情话,挑逗得女人花枝乱颤,那刻意装嫩的声调,至少比她年轻了十岁。

不一会,一辆轿车开了过来,车速很慢,而且车窗也放了下来,一个身穿红衣的秃顶男人,在驾驶位上不停挥手。可惜车在对面,是逆向行驶,马路中间不仅有很高的铁质隔离带,还种有花草,一丛带刺的藤花正在风雨中摇摆,那是阻止两人亲近的障碍。秃顶男人必须前行至另一个路口,然后调头才能绕行过来。

这个站台我曾光顾过几次,能记住鞋底踩在地砖上有点粘粘的感觉,这种感觉虽然不爽,但却让我深深记住了这个站台。看来无论是一个地方,一处风景,还是一个人,一件事,要想给别人留点印象,必须有与众不同之处。

平时这儿总有一些小吃摊摆在站台旁边,烤红薯、老玉米、茶叶蛋、麻辣烫,最多的是煎饼和汤包。乘客好像大都饥肠辘辘,三五成群地围着这些摊儿,把不同的食物就地消化。一些残羹剩渣,油腻汤汁便抛撒在地,行走起来脚底像贴了一层膏药,吱吱拉拉,每走一步都要撕扯一下,十分别扭。

秃顶男人穿过几个红绿灯,终于把车绕了过来,女人像只出笼的兔子,蹦跳着,十分满足地上了车。秃顶男人的车滑动着朝前驶去,从后面看过去,夜在更远的前方黑着,那车好像驶进了一条深深的峡谷,而这个站台正处于峡谷的入口,那些高悬夜空的广告牌就像峡谷上空的悬棺,街道成为河床,晃动的街边的线缆成为飘逸的水草,低洼处上升的水位已经漫过了人行道。

雨在某个干渴的时段成为一种润滑剂,那个女人像一株缺水的植物,一场夜雨让她变得青葱蓬勃起来;雨在大隐于市的城池,成为一种显影剂,一些遮蔽的事物被暴露,一些忽略的细节被关注,一场雨使一种普通平庸波澜不惊的生活变得饶有情趣。

又有一位女人在打手机,她声音尖锐,语速极快,没有遮拦,这种没有修饰样的语言应该是打给自己男人的。听对话的口气好像是刚刚通过电话,因此女人说话开门见山,没有前奏和铺垫,不仅听不到半点客套,而且还夹杂着不尽的愠怒和埋怨。女人要求男人开车过来接她,男人却在牌桌上酣战正欢,早把街边苦等的女人抛到脑后。女人的`胸脯一起一伏,那憋在胸口的恶气始终没能顺畅过来。她再次把电话拨了过去,男人显然不愿离开,掐了电话。这边再次拨打过去,那边被电话反复骚扰,情绪失控,不知男人在电话里骂了一声啥,女人立刻母狮一样咆哮起来,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对着电话咬牙切齿……

这个时候我又犯了一个大错,眼睛在近距离内盯着女人,此时余怒未消的女人正火光熊熊,见谁咬谁。她竟冲着我破口大骂:看什么看?!没见过吗?女人如此反常的举动一下把我噎住了,这是哪对哪呀?怨妇发飙,我没敢招惹,况且好男不跟女斗,这个时候稍有不爽就会恶言相向,甚至大打出手。

又一辆公车停靠过来了,这趟车才是期待中的直达夜班,车内十分拥挤,车门刚一洞开,一个长头发小子便像箭镞一样射了出来。

车内发出尖叫,随着有女孩嘤嘤啜泣的声音。站台上男男女女立着一片,可都是一些观望者。出人意料的事总喜欢在瞬间出现,那位立在站台边缘,衣着脏乱的男子没有丝毫迟疑,以同样的速度冲刺而去。横穿马路的时候,听到汽车因紧急刹车而发出刺耳的尖叫。由于雨水泛滥,路面湿滑,长发小子在跃过隔离带时用力过猛,手中一滑,重重摔倒在地,紧追其后男子伸手将他按在了地上。很快围上去一大帮人,对着长头发小子一阵拳打脚踢,然后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好家伙,身上塞了5部手机,3个钱包……

警车呜呜开来时,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一场雨对于喧闹的城市来说就像一个梦,梦醒之后了无痕迹;而同样一场雨,如果落在沙土泥地上,它能砸出密密麻的水坑。

站台上已空无一人,那个长头发小子蜷缩在地上,铁青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虽然他不再挣扎,但眼睛里仍藏着有恃无恐的蛮横。他在四处搜寻,应该是在寻找那名追击他的男子,可是四处寻找仍不见踪影。

而此时,惊魂未定的女孩,已见到了失而复得的手机,警察拉开车门,把几个当事人全部请上了警车。警灯闪烁,耀武扬威地拉响了警报,以胜利者的姿态驶上了大街。

远处灯火阑珊,城市恢复了常态。我踩着布满水渍的地面朝前行走,那个偏僻的楼院里有我简陋的窠巢。

一个偶遇的雨夜眼看着就这样过去了,与一生中所有经历的夜晚一样,在记忆里只作一次短暂的逗留,然后便烟消云散,永远不复存在。

可是两天之后的一篇报道让我大吃一惊,它像十级台风一样,对我的身心作了一次扫荡。天色暗淡,我临靠窗前,寻找余光,突然感觉生活就像窗外的黄昏开始落入低谷,被时光的尘埃包裹起来的隐痛终于被撕破。

高楼后的晚霞像两片滴血的樱桃小唇,我遥望故道上一个步态踉跄的女子,疾行在幽暗的梅雨中。

不好了,就在那个路段,一个下班归来的女子,手拿雨伞,顶着风雨疾行。路边被风吹弯的树木像一个个问号,雨水中她听到了这个世界在惊叫,前面空洞的下水道正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她!女子一脚踩空,巨大的漩涡像个吸盘,呼的一声,如十米跳台的落水,把她吸了进去……

那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洞口扬起的水浪是野兽的舌头,洞壁凸起的岩石是野兽的牙齿,地下暗道是野兽的肠子,疯狂的野兽吞下了一切。

含泪的亲人历经半月的苦苦寻找,顺着水道一直找到海边,最后除找到一把变形的雨伞之外,再无他物。一个劳碌奔波的异乡女工,在一个雨夜突然消失,她的消失就像逝水忘川,了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