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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什么也分不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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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走进这个小区,”陆小蛮在她最后的回忆录里写道,“我就感觉它和欧·亨利《最后一片叶子》中的格林威治街一样,洋溢着艺术的气息。那是二十二年前,十月下雨的时候,园子里开放着红红的一品红,青砖铺砌的小道两旁,法国梧桐树湿漉漉的,当时的龙爪槐才栽上。”

爱什么也分不开散文

又是一年的十月,天灰濛濛的,下着滴答滴答的雨。谢小文领着作家庄小舟来到女作家陆小蛮的故居——十三楼下面。红色的墙面蒙了经年累月的灰尘,有如外面镶了一层玻璃的文物陈列在博物馆里。楼房的雕花玻璃窗破旧不堪,几乎每一扇都或多或少地粘上了发黄的报纸或者硬纸板。

“这就是陆小蛮当年居住的十三楼第一单元。”谢小文指着挂在楼梯口标志单元号的蓝色小铁片说,“从入住到去世,她一直住在这里。一共是二十二年。”

庄小舟伫立在那里凝神望了许久。他透过濛濛的细雨仿佛看见陆小蛮在进行文学创作的十九年里,在十九个四季交替的日子里,出入这个楼梯口的背影:孤独,无助,却又坚定不移。

在经历了二十五个春秋轮回后,龙爪槐看不见了,取代的是翠绿的雪松,小道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在十月的雨中湿漉漉的,一品红开得红红的,也许也和那年一样。陆小蛮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应朋友的要求,躺在病床上写下那些回忆的话语,将她积郁多年的感情娓娓地向读者道来:“如果有雨,我会在夜雨阑珊的时候停下笔,推开窗户谛听梧桐树下圆润的声音,‘滴答——滴答——’,间歇很长,好象一个女人面对爱情和生活的挫折流下不服输的泪水。”

现在,他们走上阴仄仄的楼道,谢小文介绍说,“陆小蛮只写了一部小说和一部回忆录,但无疑都是成功的。为了纪念她,后来这幢楼就不让人住了。只是三年来很少有人打理。”谢小文颇有感慨地环顾年久失修的楼道,然后继续讲道:“她偶尔对我们这些朋友开玩笑说,她住的楼就是索尔仁尼科夫的《癌症楼》。在这位俄罗斯作家的《癌症楼》里,劈头第一句话就是:癌症楼也叫十三楼。正好这幢楼编号十三。”

庄小舟似乎听到那二十几年郁郁寡欢的脚步声还在潮湿、阴冷、陈腐的空气里隐隐回响。“是的,名符其实的癌症楼。”庄小舟缓缓地说,仿佛在讲述一个久远、沉重的故事,“当年她和那个背弃她的男人住在这里,过着潦倒的生活。每月交房租、水电费后,她辛苦工作挣来的钱就所剩无几了。他们常常分吃一块煎饼一个馒头。那个男人时常因为没有钱买酒买烟性情暴躁,有好几次她受到男人的咒骂踢打。”

“但她在她的小说和回忆录里,似乎就不曾对那个男人抱怨过。”谢小文说。

“因为她善良,总是对生活存着感恩的心。她象一朵雪花,就是在这个城市的夜空落下的最后一朵洁白的雪花:一尘不染,融化了也是一滴透彻的水珠。”

此时房子的门被打开了。剥落班驳的天花板与地板印证着时间的老去,那些欢乐的、悲伤的、困苦的往事,在人们最后将门锁紧将窗关严的同时,它们似乎也被锁在房子里,如同那些灰尘,轻轻地落在每一处他们脚踏及的地方,落在每一件他们触碰过的什物上。它们似乎也和她一样无怨无悔,静静地等待,等待哪一天再有人来将它们勾起。

“这是一间总共十六平米的老房子,”陆小蛮在回忆录里描述,“我和他在里面一起生活了三年。他没日没夜地写小说,绞尽脑汁艺术他的作品。可他仍会抽出时间给我煮面。冬天我从外地代课回来,总能吃到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条。”

“一共有三间屋子:大间、小间、中间。”谢小文说,“大间是她和那个男人的卧室。自从那个男人走后,她就没在里边躺过;她大部分的时间,也就是有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都睡在小间。中间算是她的客厅。”

厨房在过道的尽头,挨着洗脸池的地方。粘在玻璃窗上的报纸被风吹破了,铁锅和灶台积了轻纱似的尘土,炊具也陈旧生锈了,然而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依然是崭新的,尽管它已成为过去。

“陆作家喜欢煮面。除了油盐、时兴的菜蔬,就没别的了,一青二白。即便后来小说成功了,她也尽量坚持自己煮面。她说,她的人生如此,她吃的面也该如此。”

她是不介意过这样的生活的,庄小舟想,她以此为乐。可那个男人背弃了她,在新年的前一天不辞而别,留下凄冷的雪夜,留下两道似乎从不曾擦去的泪痕,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吃一碗一青二白的面吃了十九年!

她曾说,她也是女人,怕黑怕鬼怕遇见坏人,但更怕孤独。她怕风儿暖暖的三月黄昏燕子归巢之时,推开房门面对的只有空落的阴暗。她常常不拉灯就坐在沙发椅上,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不知道过完了今晚明天又要做什么。她象个小孩一样放声大哭,哭完后回忆往事,然后接着哭。

“后来他不在了,”陆小蛮这样写道,“我试着按他的方法用他用过的炊具给自己煮面吃。味道不和他煮的一样了。怎么也不能够和他的一样了!我多放了一道调料:一大颗一大颗滚烫的泪珠!”

谢小文把屋门推开:“这是那个大间。被褥枕头等,一切都按三年前的样子摆放。她说,她在这里度过了自己人生最美好的时光。”

但庄小舟听到的却是她和那个男人的'争吵声——

我求你别喝了,你这样喝下去会要了命的。

不喝酒我还能做什么呢!反正什么也做不了,倒不如醉生梦死。我自以为才华出众,却让一个女人养着。这些年来我写的东西原来只是废纸一堆。废纸一堆!

你别撕!

你走开!你应该走开的,你早该走开的。

不,我不会的。爱上一个人不管发生什么我就再不会走开了!

庄小舟眼睛湿润了,一滴红豆大小的泪水扣在地板上,抖起往事的微微烟尘,印下一圈清晰的痕迹。陆小蛮那么说也是那么做的。为了那个男人去工作,在他离开后又为他写小说,而且一生只写一部小说:“那天我突然想到要写小说,用自己的文字重现他,重现我和他的故事。不是为百无聊赖,也不是为艺术,更不是为名利。这只是两个人的故事,但也是许多人的故事。”

他们来到中间的屋子。谢小文看着窗台上的一株盆栽说:“陆作家喜欢养盆栽。这株常春藤最好的时候它能长到窗户的上檐。”

庄小舟注视着那株盆栽,好象又看到陆小蛮本人:两条小辫子垂在胸前,眼睛闪亮闪亮的,站在窗前灿烂的阳光里一边哼着歌一边给常春藤浇水,她自己就仿佛是一片洒满阳光的常春藤叶子——要能种兔丝花和女箩草就好了,陆小蛮说。

为什么?

李白的《古意》里就有说到的: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

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

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

若识二草心,海潮易可量。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庄小舟哽咽着,“她最后还说了什么?”

“她只说了一句话,”谢小文回答说,“似乎不是在告诉我们,似乎是在对另一个人说,她其实是在重复她那本小说的名字:爱,什么也分不开。”

谢小文刚刚说完,庄小舟就跌坐在床上,伴着外面稀疏的雨声痛哭起来。

“我就是那个可耻的男人!”庄小舟的肩膀颤抖着,“我就是那个男人!小蛮,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凄惨的声音在覆着薄薄的灰土、墙面班驳、什物摆放如旧的屋子里久久回响。陆小蛮用她的半生去写一部小说,诠释何为分不开的爱,在这个过程中,在被回忆充满的日子里,爱确实从来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而如今,爱人悔恨醒悟的声音,天上的她是否如愿以尝、真真切切地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