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舐犊之情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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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犁庙门前那块田时发生的事。

舐犊之情散文

我以前说过,记事起家里只养过一头牛,黄牛,母的,一直养到它老的那天,下不了牛犊才卖掉,前后大约十年。之后我离开村庄,家里再没养牛了。

按理,我叫它一声牛兄也毫不为过,因为我俩几乎同岁,且又一块儿长大。它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也是个孩子,等我成年,它已经是村里令众牛敬仰的前辈高牛了,俨然有仙风道骨,更有牛子牛孙散播各处,生根发芽。可它终究是母的,换做人就是个女人,除这一点外,它处处表现出一个男子汉的气质。顶架所向披靡,名头一时无二,耕田也一把好手,丝毫不逊牯牛,大有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大概就因为太好强了,有时有孕在身也不注意,时刻不甘牛后,要与他牛争一时之长短,喜欢意气用事,结果,产下来的牛犊免不了有死胎出现。有一回它竟连续产下两个死胎,这件事让全家都很愤怒,它给这个家来带来了重大损失,一头牛犊卖的钱,可抵我一年学费,父亲不顾它此前立下的汗马功劳和卓越表现,开始考虑是否卖掉它换头老实点的。它呢,也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很争气的样子,那年刚开春就产下一头体格健壮、活泼乱跳的小黄牯,算是对自己的一场自赎。

牛犊下了不到半个月便赶上了春耕,我们很担心它的.身体,父亲在下田时不像往常那样严厉,抽打呵斥比平时少了很多,还嘱咐我特地给它加料,以保证营养和奶水。

那天恰逢犁庙门前的田,庙门前,其实也就是我们家对面,据说那里以前有过一座尼姑庵,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除了名字,一砖片瓦都没剩下。牛在田里背着犁轭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停住了,抽它打它,吆喝它,纹丝不动,把一切当成了耳边风,再催,竟狂躁不安起来,并发出暴戾的长啸,震撼群山,摄人心魄。它这是怎么了?细察之下,才搞明白,原来是小牛犊先在栏里叫起来,它听见牛犊的叫声后,才有这样的举动。说来也怪,牛犊关在栏里,不知道它妈就在附近耕田,怎么无缘无故叫起来了呢?想必是饿了,要喝奶了,跟婴儿一样,一饿就哭泣,属于自然反应。

于是,一时间母唤子,子喊娘,一声声,母子情深,你来我往,哪里还犁得成田?它已乱了阵脚,心思都飞到儿子那里去了,三步一停脚,五步一回头,再也不听父亲驾驭,鞭子也完全失去作用。看来到底还是雌雄有别,平常看它像个男子汉一样,这时候终于表现出一个伟大母性的本质。那些牯牛只图自己一时快活,播了种,才不管谁是谁的儿,谁是谁的爹,自己舒服了便拍屁股走人,不需负任何责。父亲没办法,只好让它回去喂了奶才来。轭刚一卸掉,人还没来得及赶它,它就自己飞奔起来,一边跑,嘴里还一边哞叫,好像谁要对它儿子不利似的,一直奔到栏门口,才回头看我,用急切的眼神乞求给它开门。栏门打开后,母子便朝着对方热情地跑去,真是太热情了,热情得不得了,就没见过动物之间这么热情的,要是它们长了手的话,肯定会来一个忘我的拥抱。可是小牛犊只热情了那么一下,在被母亲舔舐几下后,迅速找到了自己的终极目标——奶盘。它用小脑袋使劲地撞那个地方,好像在跟敌人拼命,母牛任由儿子在身下闹腾,又撇了脖子看我,半眯着眼,里面有一种满足,也有一种对疼痛的忍耐。喂奶很疼吗?我很想问问它。

可是……喂了奶来,那小牛犊依然在栏里叫,而且喝足了奶以后叫得更有劲了,精力充沛,绵绵不绝,好像身体里某种东西被催发出来,从此不可遏制。而母牛呢,也在田里犹豫着不走,不停抬头叫唤,那声音,人听犹怜,把心都撕扯碎了,饶是父亲这种铁石心肠的刚烈汉子,也不禁动容,露出难得的温情一面,他简直不忍心下鞭子去抽打它,催促它,我从未见过他如此耐心地对待任何事,换做是我不听话,他的鞭子肯定不会吝啬的。然而,田一定要犁完,不能又放它回去喂奶,而且就算再放它回去,恐怕也无济于事,依然会是这种状况。

为了摆脱这种困境,按我的提议,父亲决定把牛犊放出来,让它就在一旁呆着,母牛耕田时一眼看见了牛犊,可能就会消停下来,会变得踏实。没想到,这下可闯祸了。那牛犊竟一跃而起,直接跳到田里,围在母牛跟前一同走起来。它生下来还不到半个月呀,人可是要好几年才能走路呢……真担心发生什么闪失,好在它看起来健步如飞,没任何问题。只是这样一来母牛更加无心农事了,方寸大乱,一心顾着牛犊,完全不按犁路走,简直是漫无目的乱犁一通,有的地方犁反复过了好几遍,有的地方连边都不沾。父亲束手无策,连骂我出的什么馊主意,可是……虽然这样,乱犁一通总比不犁要好吧,牛犊不放出来,它走都不肯走呢。

牛犊跟在母亲身边,溅得浑身是泥,白色的胎毛涂成了金黄色,太阳一晒,蒸汽腾腾,如云如雾,只眼睛和鼻子尚保持原样。它在田里走着,茫然,急躁,而又无助,完全不知道母亲在干啥,背着个什么东西,而人为什么也在田里瞎转悠。它更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行为只会增加母亲的负担,它给母亲带来的阻力远远超过了来自牛轭的力量,它想帮母亲一把,却适得其反。它初涉人世,不懂得怎样才能为母亲分忧。

然而,毕竟是牛犊,没走几圈它就累了,不得不爬上田埂,瞪着眼睛喘气,不解地看着田里的一切,间或发出一声尖细的叫声。

那天父亲不得不草草了事,很多没犁到的地方,只等以后用人工解决。

卸了轭,它们母子再度重逢,情景和在栏里吃奶相比,又是另外一番样子。这时母亲已经很累了,它犁了一天田,但它知道作为牛犊的儿子更累,它第一天下地就走了这么远路。

草地之上,春光之下,母亲伸长舌头去舔牛犊身上的黄泥浆,动作缓慢有力,神态细致安详,像舔着某种美味,跟人吃冰激凌似的,只差没发出“滋滋”之声。望着这一幕,我心底顿生一股暖意,同时,有一种温热之物使眼眶变得湿润而模糊起来。

那天我学会了一个词,什么叫“舐犊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