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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山医巫闾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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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海》曰:“镇,古称一方的主山为镇。”《尚书·舜典》说:“每州之名山殊大者,以为其州之镇。”舜时划天下为十二州,东北方幽州的镇山为医巫闾山。自隋朝开始,此山从十二镇山之一,升级为北方的重要镇山——北镇。宋代失去对北镇地区的控制,在定州设祠遥祭。元、明、清帝王登基,都按照惯例到北镇庙祭祀北镇之神。医巫闾山的人文景观以古刹寺院见长,如北镇市区东北隅,有著名的崇兴寺双塔,为辽代中晚期的建筑。两塔东西对峙,相距43米,形制相同,均为八角十三层实心密檐式青砖砌筑。

圣山医巫闾散文

一、“医巫闾”,这个拗口的词是古汉语名词中的异类

“岳镇海渎”——这是一个令很多当代人颇感陌生的词汇,但是在古代,它不过是人们生活的常识之一。

简单地说,它是中华山川地貌的浓缩和概括,翻译成通俗的话就是“祖国的名山大川”。岳是指五岳,今天依旧声明显赫;镇,是说五镇,是另外五座重要的山;海、渎,则指的是东、西、南、北四海和江、淮、河、济四河。千百年来,岳、镇、海、渎都有对应的神灵。知道今天,北京的地坛、先农坛,依然摆放着供奉它们的神位。

“海渎”搁下不表,单说这“岳镇”。五岳的话,到现在认识众人皆知。而五岳镇,却没多少人知道,它们分别是:东镇沂山(位于山东省临朐县)、南镇会稽山(位于浙江省绍兴市东南)、西镇吴山(位于陕西省宝鸡市陈仓山)、北镇医巫闾山(位于辽宁省北镇市)、中镇霍山(位于陕西省霍州市)。

说起“北镇”,“医巫闾”这个名词不仅有些拗口怪异,更是无法一下子让人跟“名山”联系起来。

“医巫闾”,在汉语词汇和汉文典籍中属于极其少见的异类。纸张尚未发明的先秦时期,高昂的书写与传播成本,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取名原则——简洁、短促。所以,历史上早期汉语名词,多数只有一个字。

“医巫闾”这个词诞生在先秦之前,那是两字名词已属奢侈,三字名词更是极其罕见。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他四座“镇山”,有3个山名为单字名词:东镇“沂”、西镇“吴”、中镇“霍”、南镇之名也只是两个字“会稽”。

“医”、“巫”本身都是名词,这两种远古时期重要的职业,带有极其神秘的色彩,他们同时出现,后缀一个“闾”字,组合成新的名词“医巫闾”,这让北镇在诸山中显得极其另类。不光如此,在整个古汉语词汇体系中,“医巫闾”就像是野牦牛闯入了羊群,似乎是个桀骜不驯的家伙。

登山尚未开始,我便已经意识到:“北镇”医巫闾山,一定是个特别的地方。我隐约感到:他既是文明的边缘,又是蛮荒的门户;既是腹地中的边疆,又是边疆中的腹地。

华夏中原政权敕封的“五镇”名山,其他都在长城以南,唯有医巫闾山在山海关外的辽宁省西部。在上古时期,它处于华夏与“夷狄”交界地带。先秦战国,屈原在《远游》一诗中写下过“朝发轫于太仪兮,夕始临乎于微闾”的诗句,其中的“微闾”,被认为是指医巫闾山。屈原身处南方,当时不可能来到北方,但却在诗歌中表达了对这座名山的向往。与其他四镇相比,北镇医巫闾山长期以来为游牧民族所控制,它一方面有华夏文明的基因,同时也有浓厚的“夷狄”味道。有一种观点认为:“医巫闾”之所以比较拗口,可能是源于胡语音译,原意是“大山”的意思。因为地理位置特殊,它既是中原王朝的边疆镇山,又是游牧民族心目中的圣山。

二、海拔不足900米的医巫闾山,在文化上很早盖过了长白山

医巫闾山脉南北狭长,西接辽西丘陵,东为坦荡的辽河平原,在辽宁省阜新市、北镇市、凌海市之间。关于“医巫闾”山名之源,《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这样说:“舜即位,分冀之东北医巫闾之地为幽州。”民国《奉天通志》介绍:“阴山余脉入热河,是为协贯省内七老图山。转而东北行,至柳条边松岭门峙为松岭。进入辽宁后更东行越大凌河特起四千尺,为东北最早见于典籍之名山即医巫闾山脉,至此向东低为丘陵。”

北方大地崇山峻岭有许多,偏处一隅的医巫闾山似乎没什么特殊优势:整条山脉南北长不到100公里,主峰海拔只有866.6米。无论跨越、高度,即便在东三省范围,它也难占鳌头。

当下,大兴安岭、长白山、千山的名气比它不知要大多少倍。不过,在文化意义上,它曾经长期名望列关外诸山之首。早在华夏文明诞生之初,它便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被封为重要的圣山。

先秦文献《周礼?职方氏》说:“东北日幽州,其山镇日医巫闾。”医巫闾,最初是幽州一州的镇山。“镇山”之说最早见于《周礼?职方氏》,说舜帝时期,洪水滔天,命禹治水之后,舜帝“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肇十有二州,封十有二山”,即为了稳定天下局势,于每州境内选一座大山作为“镇压之山”。天下分为十二州,每州都有镇山,医巫闾便是幽州的镇山。

进入周代,医巫闾山的地位越来越重要,开始从一州的镇升级为“全国性名山”。至晚在东汉,有了“四镇”的说法,即会稽山,属扬州;沂山,属青州;医巫闾山,属幽州;霍山,属冀州。东汉学者郑玄为《周礼?大师乐》注解时曾说:“四镇,山之重大者,为扬州之会稽山,青州之沂山,幽州之医巫闾山,冀州之霍山。”当时,“四镇”是最重要的四座山,祭祀四方神灵的圣地。

“四镇”的最终官方确认,在公元6世纪末得以完成。隋开皇十四年(公元594年),朝廷版图诏令(《隋书?礼仪志》载):“(隋)开皇十四年闰十月,诏东镇沂山、南镇会稽山、北镇医巫闾山、冀州镇霍山,并就山立祠。”

这是镇山首次被赋予完整意义上的方位。隋朝之后,经过数次调整,在这“四镇”的基础上又增加了“西镇吴山”——衍化成东、南、西、北、中五大镇山,地位一度与五岳相当。

从此,“北镇”成了医巫闾山的同义词。直到今天,医巫闾山的东麓,还有着一座叫“北镇”的古城,是隶属于锦州的县级市。

三、从山海关进入东北,医巫闾山是最先被看到的一列山脉

高铁时代,从江南到关外,可以朝发夕至,一时间让我有些虚幻目晕。上午8时从杭州高铁发车,下午17时抵达锦州,数千公里的路程一气呵成。

只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列车由吴越而江淮,由江淮至齐鲁,再过燕赵大地,经秦皇岛出山海关,进入东三省地界。9个小时的时间里,列车穿越了中国最重要的几个文化带。

我是带着好几个疑问来探访北镇的。其一便是:一座在山势上并不算巍峨的山,是如何从地方走向全国,并最终登上神坛的呢?

一路上地形的变化给出了部分解答:列车出山海关后,辽河平原一路开阔平坦,偶有起伏的,是有些散碎的低矮丘陵。时值深秋,玉米高粱满目金黄,一派祥和和安宁的景象。

正当我渐入沉醉之时,视线尽处骤然浮起一脉斜亘的长山,山岩如刀斧劈般峥嵘,简直像平地跃出的猛虎。

这绵亘的一列山脉,就是医巫闾山。在地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医巫闾山,乃入关后的一条较大的山脉。也就是说,东北诸多山中,医巫闾是最近中原的一座。

“医巫闾”有理由凭此拔得头筹,最早被载入中国典籍,更巍峨的长白山纵然百般不服,也只能在文化上屈居其后。遥想尧舜禹时期,华夏文明的中心在秦晋一代,长白山地区杳无人烟,当然很少有外人知晓。

医巫闾山海拔虽然不高,但由于辽河平原的衬托,每一米高度,都有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每一块山石都因此而有了气势。恰如《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所说:“冀州之境,由太行山而东,尊严高峻,惟医巫闾山为诸山之冠。

这种情况下,统治者巡视北疆,医巫闾山是一个明显的地标,很容易进入人们的视野。很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医巫闾山从北方众多大山中脱颖而出,荣登“北镇”之尊。

四、五岳属阳,五镇属阴,明处的五岳比阴处的五镇更容易被亲近

隋朝后,四大镇山被列入了国家祀典,并不断被“加官进爵”——由“公”而“王”,由“王”而“神”。东镇沂山,被封为“元德东安王”,南镇会稽山为“昭德顺应王”,西镇吴山为“成德永靖王”,北镇医巫闾山为“贞德广宁王”,中镇霍山为“崇德应灵王”。隋唐至明清1700余年,历代朝廷除了大典告祭之外,在皇帝即位、婚娶,抑或“天时不顺”、“地道欠宁”时,也要亲自或者派遣官员前来祭拜。

粗略统计,由隋到清,有多位皇帝亲临医巫闾山,专为祭山而来的,至少有辽、清两代皇帝12位,共祭拜了42次。自始至终,医巫闾山中的北镇庙见证了辉煌的历史。坐落于医巫闾山东南麓山岗上的北镇庙相当宏伟:它南北长280米、东西宽178米,建筑面积5000多平方米,是五大镇山中唯一保存完整的山神庙。作为医巫闾山神的祭祠,北镇庙始建于隋开皇年间,辽、金、元时期都有扩建,明清时进行过多次维修。

北镇庙有殿宇七重,建筑风格类似北京紫禁城,不同者只是将黄瓦换成了绿瓦。按照明清建筑规制,明黄色象征皇权,绿琉璃瓦略低一级,也是尊贵的颜色。北镇庙的绿瓦与红墙,向世人昭示着其显赫的背景。仅有清一代,康熙、雍正、乾隆、嘉庆、道光5位皇帝都曾来此庙祭山,特别是乾隆皇帝,曾四临北镇,还在庙侧修建了庞大的行宫。

几乎历朝统治者都对北镇毕恭毕敬,给予高规格的供奉。但是,老百姓似乎并没有太在意这些神圣的地方。一座神圣镇山,在官方与民间的影响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差呢?

北镇庙里的主角——医巫闾山神吸引了我的目光。关于这位神的身份,庙内并无文字说明。不过,据《太平御览》载,他是唐尧的长子丹朱,同时也是舜继承地位的最大竞争者。难道,丹朱争位失败后被流放到了医巫闾山吗?那么,尧舜禅让过程是否存在阴谋?这些都是让人充满想象。比这更让我感兴趣的是丹朱的另一个身份:他是围棋的创始人。

“镇”,其实也是重要的围棋术语,意思是在对方棋子向中央关的位置上下子,是阻挡对方向中央靠拢、削减对方势力的重要手段。如果丹朱是被流放到此地,倒也应了“镇”的本意。如《说文解字》的解释:“镇,博压也,从金真声。”

至于“岳”,则是“山脉的群峰中独立、高大的主峰”,《说文解字》这样解释:“岳”,王者之所以巡狩所至;古文丛山,象高形。”很明显,虽然都是山,但“镇”与“岳”存在着本质的矛盾,“镇”的施力方向是向下的,“岳”的施力方向是向上的,二者是一对矛盾体。

镇与岳的相对,契合古人的阴阳思想:“五岳”属是“天”的代表,象征仁德和尊严,“五镇”属阴,是“地”的标志,象征疆域与统治。镇,披坚执锐,在动荡不安的边陲要执行镇压重任,岳,华彩盛服,在聚光灯下为锦绣山川走秀、代言。五岳是拥有众多粉丝的明星,与万民同庆,而“五镇”正是沉默的戌边将士,只能孤独地守护着边疆。

《老子?第三十六章》说:“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属阴的镇山所在,被认为是关乎所谓的“龙脉”,自然“不可以示人”。今天北镇医巫闾山脚下,可以看到一座巨大的石锁,是辽代人所凿,据说是为了锁住此山风水不外泄;满清入关后,将包括医巫闾山在内的“龙兴之地”长期封禁。

明处的五岳,终究要比阴处的“镇山”平易近人。皇家高层为了所谓的“龙脉”,也在有意疏远镇山与大众的联系。所以,人们对镇山极其陌生,似乎也是合乎情理的。

从实用主义角度看,五镇的不知名还有一层原因。如前所述,统治者最初设置镇山,出发点是为了巩固中央集权,压制各个方位的风水命脉。舜禹时代,北镇医巫闾、东镇沂山、南镇会稽、西镇吴山,都在政权疆域的边缘。沂山以东沿海为“东夷”,会稽山以南为“百越”,医巫闾山以东北为“北狄”、“东胡”等部落。所以,几座镇山所在,正是当时的边疆地区。

随着山河稳固,华夏文明圈不断扩大,昔日的`边陲逐渐被融入腹心,成为历代王朝的膏腴之地。当昔日边疆变成腹地,所谓的“镇山”,自然也就失去了“镇压”的功能

五、中原与东北之间的医巫闾山,是农耕与游牧民族共同的精神象征

北镇医巫闾山一带森林密布,水草丰茂,野生动植物繁多。直到现在,这里仍是生物多样性保存较好的山区,并开辟有自然保护区。古时候,这里更是有众多狩猎、游牧民族,山戎、东胡、匈奴、乌桓、鲜卑、契丹、蒙古等部族先后在此活动。而这些民族,无一不被农耕文明为主的中原政权视为大敌。

唐末藩镇割据,中原王朝逐渐失去对辽河流域的控制,医巫闾山一带遂成为东北少数民族进攻中原的桥头堡。首先来的是契丹人。据宋代叶隆礼所著《辽志》第三十七卷记载:“契丹据有其地,渐营京邑,以侵扰中华。”辽天显元年(926年),耶律阿保机率军灭渤海国(唐附属国)之后,将其地封给长子耶律倍,医巫闾山包含在内。

处在大凌河与辽河之间的医巫闾山,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还依附有肥沃的土地。耶律阿保机时期,辽国从中原学习了耕作技术,对山下的沃土进行了开发,这里丰富的物产,为其进一步南征北伐奠定了物质基础。因为这个缘故,耶律家族将医巫闾山视为福地。后来,辽有6位帝王、10位皇妃、20多位大臣埋身于此。作为先祖陵寝所在地的医巫闾山,备受契丹人尊崇。

与此同时,中原的北宋政权虽然没法控制医巫闾山地区,但仍按照前朝旧制来祭祀北镇医巫闾山。不过,宋朝的皇帝没法像隋唐的皇帝那样驻足于山下了,他们只能在定州(今河北定州)设祠,遥望北方圣山。虽然幽州山河沦陷,但宋人依旧坚守着对镇山的崇敬。

今天的北镇地区,在明代被称为广宁。明初朝廷派出的东北三大员:辽东太监、辽东巡抚以及最高军事长官辽东总兵,都驻守于此。当时,这里不但是当时关外的政治中心,还是明朝监管女真的军事重镇。明后期后金崛起,这里一直是双方反复拉据的恶战之地。深秋行走在北镇市郊,还颇能感受几分肃杀。半截裸露沧桑的旧时城墙,一座明朝骁将李成梁的牌坊,还有一座南面题“幽州重镇”、北面题“冀北严疆”的鼓楼。医巫闾山的主峰上有座高台叫白云关,最初是辽太了耶律倍修筑的瞭望台,到了明代一度被纳入辽东长城防御体系。

不过,再密集的防线、再坚固的城池,也困不住新兴马背王朝的崛起。

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春节刚过,北京城积雪尚未消融,康熙帝便起驾去盛京(沈阳)祭拜祖灵。此时,清廷刚刚平定了“三藩叛乱”,29岁的皇帝遂有了东巡祭祖之行。一路上,皇帝的銮驾从医巫闾山下经过,大学士明珠等专门受皇帝嘱托前往北镇庙祭祀。康熙一生三次东巡祭祖,途中必经辽西走廊,然后进入广宁县。1682年那次从医巫闾山下经过,康熙写了一首叫《过广宁望医巫闾山》的诗,其中有一句“万古镇幽州,秩祀同岱宗”,颇耐人寻味。

回顾开国战争之初,夺取辽西广宁,是清军进军山海关、问鼎中原的关键性战役。满洲铁骑越过广宁之后,广阔的华北平原几乎唾手可得,长城山海关,成了虚设的“马奇诺防线”。占领广宁,实现对北镇山神的祭祀,是清王朝入关开国的重要象征。

在北镇庙碑文中,我还看到康熙帝的一句话:“灵瑞所钟,实护王气,以壮鸿图。”另外,他在一次圣谕中还提出过“泰山山脉自长白山来”的观点,并认为,长白山、医巫闾山、泰山连在一起,就是长长的东方龙脉。对此,我是这样理解的:长白山为满清龙兴之地,泰山是中原圣山,医巫闾山则是东北与中原的纽带。康熙的“龙脉”说,寄托了“壮鸿图”之志,意图将东北边疆与华夏腹地进行融合。按史学家陈寅恪先生的说法:“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华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遂能别创空前之世局。”

九州是中国的代名词,五座镇山是象征九州的地理坐标。康熙的龙脉说,站在前所未有的高度,将满人的圣山长白山、汉人的五岳之尊泰山与医巫闾山联系在一起,勾勒出了一幅满汉融合、天下一统的蓝图。从这个意义上说,医巫闾山的作用就凸显无疑:它是中原与东北人民,满、汉两族都十分敬仰的圣山,堪称民族融合和大一统的象征。

显然,北镇的这一纽带作用,是其他四座山都无法具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