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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传奇故事:姥姥之谜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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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传奇故事:姥姥之谜

姥姥九十大寿,全家男女老幼三十七口齐聚一堂。二舅家宽敞的农家大院里,用篷布高高地架了个长九米宽六米的大棚,用来摆庆寿宴。军表哥的房间窗户里传出来今年最红的歌声,一个黑松露般甜美的声音轻唱“打开心灵,剥去春的羞涩,舞步飞旋踏破冬的沉默”,另一个水晶般纯净澄澈的声音唱着“融融的暖意,带着深情的问候……”,倏而合唱“你用温暖的目光迎接我迎接我……”,是王菲和那英的《相约九八》,春晚一唱便红遍全国。二人的歌声像晨风中扇动着透明翅膀的蜻蜓,翩然翻飞高低追逐,轻盈美丽满载憧憬,婉转悠然越过墙头去。胶东的天气,春末夏初最宜人,东山墙上一架白蔷薇,正绽开白色的花,郁郁葱葱佳气浮动,花香馥郁阵阵袭人。

姥姥生于清朝光绪末年,先后嫁过三个男人,育有六个子女,姥姥十七岁上为第一个男人生了个儿子。第一个男人祖上是广州人,因染上了天花不治而亡。这个大儿子名唤阿宏,因为姥姥改嫁不与姥姥来往。姥姥为第二个男人也生了个儿子,儿子长到两岁的时候,那男人也生病早走了。这第二个儿子因为年幼,便随着姥姥嫁了第三个男人。这第三个男人也就是我姥爷,他在与我姥姥生育了两男两女后,在他们的小女儿也就是我母亲六岁上,因为染上了急症救治不及而亡。后来,姥姥一人抚育五个子女长大成人。

在那贫瘠的岁月里,裹着小脚一字不识的姥姥是怎样将众多孩子养育成人的?这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我虽然好奇,但大人们却讳莫如深,我问过多人不得而知。大人们或严肃莫测或厉言阻止,这令我好奇的心,一直被高高地吊着,荡悠悠地空悬着。

人生到了姥姥这般年纪,因为经历过世间太多的风浪险滩,修炼得豁达聪睿。姥姥的眸子漆黑晶亮,眼睛里总是汪着一层水似的透亮。姥姥看人的时候非常专注,那漆黑晶亮的眸子能看到人的心里去,面对姥姥的眼睛,我心底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自我省视,甚至于检讨,但姥姥却从来不说让人为难的话。随着年岁的增长,姥姥身上的皮肤变得薄脆,呈一种琥珀色的透明状,青色的血管凸显出来,但姥姥脸上的肌肤却随着年岁的增长渐渐呈现出婴孩般的娇嫩来,所以姥姥看起来鹤发童颜,双眸如星,精神矍铄。

像以往见到姥姥一样,我跳上姥姥的大炕,腻在姥姥的胳臂上,贪婪地闻姥姥身上散发出的青檀古木一样的体香,小时候我和妹妹便是这样纠缠着姥姥给我们讲故事的。姥姥抚着我的背,问:

“你最近写了什么故事?”

“姥姥,我最近发表了两个故事。”

“那么,你成了作家先生——”姥姥称呼有学问的人是用先生称呼的,我从姥姥身上探起身来不满地说:“不许叫我先生,姥姥!”我想起姥姥给我讲的故事里,有一个讽刺无知无识的人冒充有学问的先生,故事里面有一句顺口溜儿,碰上谁显摆自己知识多的时候,时常被我们姐妹用来取笑。那个顺口溜儿是“先生儿先生儿,爱吃小煎饼儿,拉屎拉一小天井儿”。我可不想因为显摆而被编排得那样不堪。姥姥想必猜到了我的心思,呵呵笑起来。

姥姥看着满堂儿孙,脸上笑笑的,眼里却渐渐蓄满了泪,姥姥抬眼看向窗外辽远的蓝天,仿佛在遥望一个人。我猜姥姥是因为还缺了她的大儿子阿宏。

我凑到姥姥耳边低声说:“姥姥,把阿宏叫来吧?”

姥姥摆摆手,抹了把脸,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声:“唉,现在看着你们啊,我年轻时候吃得苦,我觉得,我那些苦,没白吃。”

我知道姥姥这是看到我们这些小辈们,高兴又自豪的眼泪。姥姥的悲伤早就透支在了过去。见姥姥高兴,我趁机又问:“姥姥,你说说年轻的时候是怎么养活这一大家子的呗?”

大人们瞬间安静下来,母亲拿眼神犀利地剜了我一下,起身去厨房帮忙去了。我知道我又问错话了。

姥姥却没怪我。

“唉,其实啊,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姥姥拍拍我的手背,沉默下来,陷入对往事的回忆。姥姥真的要告诉我们那些大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了。做记者的表哥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录音笔,妹妹从外间走到姥姥身前坐下,胶东大炕上呼啦啦坐满了和我一样好奇的小辈们,炕旮旯里也站满了人。姥姥接着说:“从前啊,我以为女人是一定要靠男人才能活着。所以啊,我年轻时找了三个男人,可老天爷为让我明白:女人,要靠自己,不要幻想着靠男人,就先后都让他们病死了。我才明白,男人,不是神。自己才是自己的神,我得靠我自己个儿。”

我虽不明所以,但看姥姥的神情渐渐沉静肃穆,便忍不住点了点头。我最感兴趣的不在这里,心里迫切地希望姥姥快讲下去。我想知道在那个民生凋敝战荒不断的乱世里,姥姥一个不识字裹小脚的农家女子如何安身立命,独自养育五个子女的。姥姥看着我们,目光里是历尽沧桑后的平静与豁达。在姥姥的讲述里,一个裹着小脚的农妇,从烟尘弥漫的过往中走出来。

民国三十二年(即公元1944年),姥姥的第三任丈夫走的时候,刚麦收完。安葬好男人,姥姥不想坐在家里哭,就带着十一岁的老二到麦地里拾麦穗兼着挖野菜,老大因为身体弱,为让他断文识字一直供他上着村里的私塾,老三和小姐儿俩留在家里看家。

日头可真毒,烤得麦茬又黄又干,要起火的样子。空空的麦地里常会刮起一股股龙卷风,旋转卷裹起黄土、焦干的麦叶和一切地面上可掳起的东西,像疾病、战乱、灾难一样打着旋儿无情地掠走能掠走的一切。

顶着毒日头走了这半天,裹着小脚的姥姥实在走不动了,找到一棵白杨树荫歇歇脚儿,二舅拿着喝干了水的空葫芦,去附近小南山找泉水。姥姥手搭凉棚看了看毒日头,估摸着时间应是到了正午。见四周无人,姥姥打算解开裹脚的布带揉揉脚,走了这一上午,姥姥的小裹脚疼痛难忍。看着二儿子跑远,姥姥扶着白杨树弯下腰来慢慢坐下,眼中蓄着的泪随着俯身,扑碌碌地滚落,砸在干燥焦黄的细土上,留下一个个疤痕一样的印迹。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拿什么填饱这几张小嘴?对未来的恐惧,让姥姥在这炎热的正午,却感觉像掉进了冬天寒冷的水底,身边的水正在迅速结成坚硬的冰,所有的神思连同身体发肤整个地陷入冰封一般的恐惧里,也许用不了多久窒息将会尾随而至。姥姥的恐惧和无助不能宣泄,无处告知。脚底的痛苦加重了姥姥心底的悲屈怨愤,蓄在心里的苦无法擦拭,无人能见的眼泪,不擦也罢。姥姥透过泪影看着自己的小脚,裹在层层棉布里,刚破土的笋尖一样小巧美丽,这双脚被闺中姐妹羡慕过,被历任丈夫喜爱过,曾为她带来多少欢悦,此刻便为她带来多少痛苦。姥姥长叹一声,如果能有一双天足该多好!以后的日子,自己就可以像男人一样上山砍柴下地种庄稼,带着孩子们进山躲避兵荒马乱。可是,如今只走了这点儿路,便疼成这样。以后要怎么样才能养大这些孩子?姥姥手上又急又恨地解着裹脚布,恍惚的眼神里全是哀愁和无助,裹脚布刚解到一半,听着二舅被野蜂蜇了一般飞窜过来,一边喊着:“娘!娘!那里泉边上有个死人!”

姥姥唬了一跳,迅速用袄袖子抹去眼泪,顾不得脚上的疼痛,赶紧打好裹脚穿好鞋,一边扶着二舅起身去看,一边思忖,自己的慌张、恐惧、无助都不能落在孩子的眼中,自己是孩子们活下去的指望啊。

泉水边的岩石上伏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蓬头垢面也辨不出男女,姥姥走近去看,那乞丐微微转动头颅,虚弱地喊了声:“大姐……”原来是个年纪相仿的女人。

姥姥喊:“恩永,去打水上来!”

那女乞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了二舅打来的水,支撑着坐了起来,姥姥从篮子里的包袱里取出半块玉米野菜饼,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好了,没事了!”姥姥长出了一口气,“恩永,咱们走。”

那乞丐却拉住姥姥的衣服后襟,说:“先别走,姐姐!”

姥姥停住脚,叹口气,说:“我们寡妇失业的,也是吃了上顿愁下顿,救不了你。你另想办法吧!姐姐!”

“姐姐,看来你也是个苦命人,我不是要你救我,我也不是乞丐。”女人伤心地哭了,又说,“我男人嫌弃我不能生养,几次三番要打死我,我是从远方的家里逃出来的。”

女人伤心的哭泣,勾起姥姥的伤心事,忍不住泪水涟涟地扶着女人在岩石上坐下,心底的苦无法言说,只能由着眼泪密密匝匝地流下来。

女人见姥姥哭得比自己还厉害,便忍住悲泣劝解说:“姐姐,你比我有福啊,你有孩子。你别哭,姐姐,女人有孩子就有盼头,男人是靠不住的。姐姐,你别哭,我有能接骨的祖传秘方,懂点儿巫术和药理。你要是肯收留我,我保证你和孩子不会饿着。如果你愿意学,我就把我所会的全教给你。”

姥姥听见女人的话,止住泪,说:“姐姐有这手艺,何愁不能活命!我家里大小五个孩子,恐怕拖累你。”